一
人生只不过是一段时间,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有限的时间里我欲何求,我欲何为?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不过既生此世,力求充实快乐生活,不虚此行而已。可是人世间五欲六尘,佛言“苦海无边”,人道“不如意者常八九”,总之烦心事、揪心事不少。因此圣贤讲学论道,提出了许多解烦恼、求快乐的门道,为得大家都活得快活些。
对人生的思索中,我常常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什么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名耶?利耶?健康?友情?亲情?才能?由此想到去探究先圣曾追求什么,他们是怎样认识人生和寻求快乐的。抽空便下了一番工夫,把《论语》中圣人所乐之处一一摘出,细细体察了一番:
1.“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的是学习之乐,友情之乐,学习使人有所收获,有所进步,所以快乐;友情满足人的情感需要,所以快乐。
2.“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说的是山水之乐,人类从自然走向人文,我们的始祖来自山林水泽,回归自然,怀抱山水,有一种回归家园的感觉,所以快乐。
3.“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说的是简单生活之乐,这种简单自然的生活状态下,去掉了名缰利锁,身体完全放松,心身自由欢畅,所以快乐。
4.“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这是积极向上的生命之乐,先贤孜孜矻矻于“参天地赞化育”,并从中体味到乐趣,不为小事烦恼,不以生死为怀。
5.子贡曰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是一种顺生之乐,儒家始终顺应人生状况,贫而不改其乐,富不骄纵无礼。但并不以贫为乐,孔子曾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6.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表面是说乐于贫,其实是说贤者不以物质生活的优裕或贫困为意,而忧乐于其志、忧乐于其道。
7.“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理智(知)选择不如情感(好)选择,情感选择不如兴趣所在,兴趣让人全身心投入从而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8.“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晏乐,损矣。”——这是孔子对快乐观的小总结,正确的快乐观有益自己,不正确的快乐观有损自身。
后来,为探求更多先圣所乐,我想到一个旧词“孔颜乐处”,一搜——
殊不知,“孔颜乐处”乃是从宋代开始由理学家发达出的一个人生参悟话题。
简单说来,最初周敦颐问道于黄龙南禅师,禅师说“只消向你自家屋里打点,孔子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毕竟以何为道,夕死可耶?颜子不改其乐,所乐者何事?但于此究竟,久久自然有个契合处。”后来程颐、程颢兄弟请教周敦颐,周如法炮制让二程“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再后来程颐的学生鲜于侁请教程颐:“颜子在陋巷不改其乐,不知所乐者何事?”程颐曰:“寻常道颜子所乐者何?”侁曰:“不过是说所乐者道。”先生曰:“若有道可乐,不是颜子。”
程颐似乎否定乐道之说,令人费解。于是,朱熹弟子问朱熹:“伊川(程颐)谓‘使颜子而乐道,不足为颜子’,如何?”朱熹曰:“乐道之言不失,只是说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为无道可乐,走作了”。同时举了个同类的例子,说把“子在川上”理解为“无穷”,程颐也不认可,其实理解为“无穷”不错,但不确切。
诚然许多东西只能意会,说出便死了,但也不能故作神秘。朱熹在此对程颐似有微词,他说到“世之谈经者,往往有前所说之病:本卑,而抗之使高;本浅,而凿之使深;本近,而推之使远;本明,而必使之至於晦。且如‘伊尹耕於有莘之野,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未尝以乐道为浅也。直谓颜子为乐道,有何不可。”
如果说孔颜所乐是“道”之乐,接着还是困惑,因为“道”本身真难说清。但孔颜乐处作为宋儒学习体会、参悟人生的一个切入点,作为先师接引后学的重要话题,自己无意间竟走入此门径。
二
前不久,在《参考消息网》看到一则信息,说的是,“研究者发现,由‘崇高目标’带来的幸福感可能会在分子水平上增进人体健康,而‘单纯的自我满足’则可能造成负面影响,尽管人们在这两种情况下都能感受到快乐。……”
我理解,“单纯的自我满足”,针对的是人的自然属性,是指人的自然需求的满足;“崇高目标带来的幸福感”,针对的是人的社会属性,是指人的归属感和使命感所带来的满足。
归属感是自己被他人或团体认可和接纳时的感觉, 这种认可和接纳,必然是建立在一种团体责任承担之上。归属感的前提是责任感。
使命感是人对自身使命的一种感知和认同,马克思说过:“作为一个确定的人,现实中的人,你就有规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务,至于你是否意识到这点,那是无所谓的。这个任务是由于你的需要及其与现存世界的真实联系而产生的”。
孔子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这种使命感那可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但一个人,来到人世间,就有自己的责任与任务,普通人也有普通人使命。
儒家正是通过这种责任感、使命感,给生命以指向和归属;也正是通过这种责任感、使命感,使生命超越个人欲求而具有大情怀。
那么,先贤自赋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参天地赞化育”,这是儒家对生命之道的体认。至北宋,大儒张横渠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最能标示儒者对生命旨归的认知,最能表出儒者的担当和襟怀,最能开显儒者的器识与宏愿。
但我总觉得其与孔子的“参天地赞化育”有那么一点点偏差。孔子很懂得责任和使命并非生活的全部内容,他说到了学习之乐,友情之乐,顺生之乐,山水自然之乐,简单生活之乐,发愤劳作之乐等等许多乐趣,特别是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原则,并不将责任和使命视为生命的全部。
后世理学家孜孜于得道之乐,摈弃人情世俗之乐,远离人性背离人情,不免迂腐。自然人性论从人的自然情欲出发,追求情欲世俗之乐,无疑庸俗,二者俱偏。人毕竟是兼具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
我认为,“孔颜乐处”既涵盖自然人性的满足之乐,也涵盖对责任使命的追求之乐;既有情之乐,又有道之乐。先贤不因道废情,亦不溺情忘道,既有高远志趣,又欣欣于常人的平凡生活,其乐在于知命尽性。
所谓“知命尽性”,一是知使命尽人性。清楚人既有对外的、对类属的使命,也有对内的、对自我的责任;只对自己负责太自私,无顾自己亦不合人性。二是知天命尽自性。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不为结果左右心境,也不为结果左右行为,常常知其不可而为之,达到目的高兴,未达目的也平和,乐在于尽性,平和在于知命。
要知道孔子本人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他对衣食住行都有特别的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他更是心忧天下的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