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十年”来划分人生阶段是普遍合式的。
六十年代,我转为美术设计工作者,进而担任某些形象工程的总设计师,流动性就很大了。
学生兄弟们各奔前程,音讯寥落,有的连地址也遗失,或迁徙不复来信——“艺术道路上的伙伴”,初衷的真实的,现实是虚妄的,更有甚者,往反面反方向鼠窜而去。
维珂——浙江武康人,幼年丧母,父性暴,为政府处死,两个哥哥是有职业的。
我入“杭高”不久,在图书馆中见他阅着柴可夫斯基的《我的音乐生活》,谈起来知道他非常爱音乐,想学歌唱学作曲。
维珂常来我宿舍聆唱片,斯文多礼,声言恳切,所涉稍深,知道他学费生活费都极困难,我便每月接济他。
我到上海,维珂也随之而来,说准备投考上海音乐院,忽而有个年龄比他大的女人玩弄了他,忽而那女的去北京他也跟了去,来信说正在下苦功,有望进中央音乐院,无奈日子艰苦得快要断炊了。
着即筹措,得款速寄,我也来不及细想究竟,只指望他入了音乐院就一生定局。
维珂早就施出鬼蜮伎俩,他盗窃了我在杭州的藏书,卖钱自肥,还把一套精美的莎士比亚全集送给了那个女人,他去北京时又连骗带偷地拿去了法国版的罗丹雕塑集,意大利版的米开朗基罗全集,和一条美国货羊毛毯。
藉偷窃诈骗以营生,然后成为音乐家,这样的轶事我是没有听说过,只闻知音乐家在欧洲旅行所携行李免于检查。
骗子的一个绝招是“认亲”,他在北京认了一个干姊,住在她家里,又认了一个干妈,想跟她到香港去,又认了一个俄国兄弟,计画一同回苏联。
北京混不下去,再来上海,在地区文化馆辅导合唱团,与一姑娘投奔新疆建设兵团,算是结了婚。
我早已不是维珂的老师,而退为他丑剧的观众,忏悔录该是我写的,怎么我就被他利用得如此透彻,我的软弱愚昧一至于斯。
我总以为行骗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庸讵知是行骗成癖浃骨沦髓,骗子决不徒劳,没有骗的作用和效果的事他是不做的。
某夜,一个女子携着两个男孩找上门来,自报是维珂的妻子,边说边哭……
“哭什么呢,他骗我是骗完了,骗你还没有骗完。”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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