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熙夫妇定居到城里后,要把老家的房子让给二熙三熙住,可二熙不住,三熙也不住,就一直空置在那儿。后来咏熙夫妇考虑到房子不住人,就荒芜得快,不如作价卖了,又根据这些年来物价一直飞速上涨的形势左右权衡,就一咬牙标的二万,放出风声说谁买都行。
然而村民们腰包里都缺的是硬头货,有点积蓄的,都紧紧手格兑着自己建了新房;真有想购买咏熙房屋的,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因此,咏熙农村那一处房屋就一直在那儿静寂地闲摆着,门可落雀,无人问津。
咏熙是个孝子,自住进城里后,隔三差五也会请老母亲到城里家中享清福。金花也不计较婆婆的前嫌,千方百计尽儿媳之职,袋里有钱了,出手也阔绰,好吃好喝的不用提,总拥婆婆的嘴儿;另外,一会儿给婆婆买衣买鞋子,一会儿又给婆婆选择玉镯玛瑙翡翠等佩饰,从不为花钱多少而顾虑,只求让婆婆开心为开心。
可婆婆不习惯住在城里,嫌烦嫌闹心,常常住不到三天,就念叨着要回乡下老家去住。金花也不强拂婆婆的意,便叫上一辆最时髦的出租车,事先付足款项,叮嘱司机师傅一定要把婆婆送到村中老大队部四合院那一处房里,千万不可半途就扔下来…若出现这等差迟事儿…下回说啥不用他这个车啦!司机是收了金花超额路费的人,自然满口答应。
咏熙的老母亲,每次回村下车,都衣帽光鲜,鞋袜崭新,手腕与脖项上佩金戴银,叮当悦耳,炫人眼目,一街两行的村民们见了,都羡慕老太君是苦尽甘来,晚年熬出福来了!咏熙妈见人总不由自主夸咏熙待她亲,而贤惠的儿媳金花待她如亲生母亲更孝敬更贴心!
咏熙念及二熙三熙两弟弟都个头长成大人了,也到该订媒迎娶的年龄,便哑不腾地自到公社土地所申批了一处新宅基地,又自酬钱款购物买料,给二熙建了一处三间大瓦房。
有了新房的二熙,给他说媒的媒婆能排成队,都操纵不烂之舌,花言巧语,曲律拐弯儿,牵线搭桥,介绍的尽是十七八、一二十的黄花大闺女。
二熙就相中了河东三官庙村的一个美貌女子,姓藩叫金莲。那金莲听闻二熙的大哥是远近闻名的建筑大包工头,头一次与二熙见面,就不走了,两人青春年少,干柴烈焰,昏天黑地连轱轮了三昼夜,才依依惜别。
双方还没到择定的吉庆结婚日,那金莲口里就一直吐酸水,女方爹娘一看金莲的细腰儿一天天鼓起来了,也慌了神儿,催着男方赶紧把婚结了算了,三七二十一,择日不如撞日,碰着哪天是哪天,彻底易风易俗,也不管恁些了。
二熙与金莲婚是结了,双方都心静如水,心满意足。可是,没多久,金莲总嚷着自己肚里疼。起先,二熙在大哥的工地忙活,并没把金莲肚疼的事当事儿;后来,一个明白皎洁的夜晚,二熙极想与金莲共缠绵齐赴巫山观云雨时,却发现金莲己黄皮儿刮瘦,若鬼似魅,没了往日艳容与人形。
二熙慌忙带金莲去县第一人民医院检查治疗,第一关下来,主治医师冰冷地对二熙说,快回去料理后事吧…不知你们早弄啥哩?
二熙眼噙泪水说,大夫,我对象才刚过门…是得的啥病呀?…求求您给她治好吧!
那大夫摇摇头,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临转身时自言自语道,婴儿早胎死腹中将近两月了,哪还有母体能活下去的理儿…神医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啊!
二熙把金莲安葬了后,神经就不正常了,成天在村前村后的山山岭岭湖潭河汊边游荡,再也不去大哥工地干活了,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目光呆直,见谁都不言不语,分明成了一个废人。
二熙患上这个老长秧子病时,咏熙金花夫妇正带一双子女持数万巨款在外游览着祖国的大好山河…嵩山少林黄山庐山广西桂林海南三亚云南西双版纳西藏拉萨甘肃敦煌陕西西安华山山西乔家大院五台山北京故宫颐和圆八达岭长城黑龙江漠河山东泰山及蓬莱仙岛…几几乎乎把大陆的著名景点(区)全游遍,正要办理出境十日游去香港赴宝鸟台湾时,家里一个加急电报,说二熙病了,慌忙返回医治时,己无药可救了。
二熙神经不正常后,大队部也搬迁走了,咏熙趁机就在正房原有基础上给三弟三熙建了四间宽敞高挑又明亮的大平房。还特意给三熙买了台带拖斗的潍坊牌拖拉车,让三熙开车给工地运设备,也运沙石水泥砖料等。三熙很能干,不久就结婚了。
三熙娶的对象是北边穆寨村的,名叫穆金萍。金萍特有心眼儿,嫁来三天,就掌握了小两口的财政大权。当她得知三熙在大哥工地仅是个力工和运输工时,就掇弄三熙别守着一棵树上吊死了,那种同打虎同吃肉的分配方式不得钱,长期干下去没啥出息…不如干脆学学安徽某缸按指印的那+八个村民搞单干得了。
从此,三熙听了娇妻枕头风,撇离了大哥工地,驾拖拉机为城中其它大的建筑工地拉这运那,收入果然高涨,成天跑跑腾腾,乐此不疲。
咏熙的建筑队,早己有了规模,少则一百多人,多则近三百人,同时可承包三四个工地的活,人员充足,实也不在乎三弟的走与留。
咏熙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拚,整个县城的大街小巷的民房建设几乎都干遍了,甚至连周边十几个乡镇的办公楼派出所计生办敬老院及初中扩建教学楼的活都统扫了一个来回后,又果断地杀了个回马枪,向县城高层商品楼房这一建筑领域挺进。
这一回,正好赶上新县城大布局东扩,充分拉大了崭新的城市框架,凡县委县政府所属的局级单位,都要按新城规划图建出各自独体的大楼来.…可见咏熙大显身手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一直在咏熙工地当力工的老员工粪叉,回村时对留守的左邻右舍的老少员们说,人家咏熙呀,可真正是今非昔比了…有三辆豪华轿车奥迪宝马奔驰各一辆,就是一辆也不座,见天夹一个鼓囊囊的黑皮包在城里转悠…同时承包了十几处高层大楼建筑项目…用的几十个工程师技术员都是省城正规建筑院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博±后…光塔吊同时就竖立了八座到十座…那势头猛着呢…快赶上一线大城的北上广深的速度与规模啦!
留守的村民们多半没出过远门,也没多大见识,听那粪叉讲述咏熙的蓬勃发展的辉煌事迹如听天书,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也不好辫别验证其真伪。
没几天,村里突然传出爆炸性新闻,说咏熙冇了。
有灵通人士印证说,以咏熙五十多岁的年龄要不是通活着哩…头一黑儿有人在五星级大酒店请他喝酒,说上的是五粮液和茅台…直勾勾喝到二半夜,五更股儿里半醉半醒迷迷乎乎喊头晕肚疼…天刚闪明儿…金花驾车赶到,人己凉了半截儿,还没往市里大医院送哩就没气了…有的说是喝了假酒了…有的说商场如战场,建筑行业尽干大生意相互竞争更激烈,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角逐得死去活来…鸿门宴背后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大阴谋的…可惜了咏熙一世英明,英年早逝!
咏熙的骨灰,以金花的主张,葬在了县城新开辟的公墓里,墓园四周,青山环抱,碧溪萦绕,苍松翠柏,花草吐芳,适宜于夫君安眠!另一个理由是,故乡的祖坟早己荒芜得不成样子,环乡河泛滥成灾时,泥沙流失严重,原先地貌全非,早找不准祖坟的准确所在了,故不能回故乡掩埋等等。
咏熙的葬礼上,来了一干子县上的领导干部,为首的就是刚荣升为县政府常务第一副县长的吴佩服同志,吴县长携夫人甘女士即县妇联主席甘丽华同志,身后随行参加葬礼的有县人大县政协及城建局环保局宗教局民政局等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人人戴黑纱佩白花,肃穆庄严,一丝不苟。
县委县政府鉴于咏熙生前为全县经济与住房建设所做出的突出贡献,联合四大职能部门共同授于咏熙为"新时代建筑行业全县最重要的民营企业家"称号。
接奖牌的是咏熙的遗孀金花。金花一上台就哭得泣不成声,恰被干姐甘主任双手携扶住,低声劝她,好妹妹,要顾大局识大体…县四大班子领导都在这儿…要打起精神,节哀…节哀顺便!甘大姐劝着劝着,也揉红了眼,洒了泪。
随即,吴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为咏熙的英年早逝表示极其惋惜和万分悲痛!并上台作致悼词。
吴县长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咏熙同志的一生,是拚搏奋进的一生,是带头脱贫致富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其生命虽然短暂,但意义极其重大…他是丰碑,是楷模,是全县人民共同致富一起奔小康的进程中应该认真学习的好榜样!最后,吴县长祝咏熙同志英灵万古长存,永垂不朽!
追悼会开完后多天里,金花都以泪洗面,常常哭得死去活来。工地上一直负责领工的表哥二蛋闻讯,常放下手头的活,跑过来推心置腑地劝她,说,表妹呀,切记着人死如灯灭…再哭再悲恸又有什么用?人去了又不能复生。哭哭不但哭不回来…再把妳自己的身体哭坏了,那就值得多啦!…啥叫重大损失?人死,特别是事业高峰英年早逝,凡不是正常自然离世的,都是重大损失。但这也不是我们所想的结果。咱不说人的命天注定,但咱起码得相信人的寿限长短和福份大小是有限的…多少国家干部和职工,干到六十岁好不客易熬到离退休该享清福了…可一眨眼儿这癌那绝症一上身立马就冇了…找谁喊冤诉苦去?再哭再悲再绝望也没见谁想不开去为死者陪着殉葬的?是不是?咏熙老弟出身贫寒…从小咬牙拚搏,一心二心都在甩掉贫穷的帽子…他做到了…应为他自豪为他高兴才好!…咏熙老弟看似生命虽短,其实,想想也值了…短短二十多年,从一分钱没有…到今天的资产上亿;从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到县公认的民营企业家,大的不说,光说妳们家,车几辆,房数套,钱几辈子也花不完,外甥外甥女都上了大学又都分配在县公职部门,表妹你吧也不用再回乡下种地了也早转了城里人了…你应知足才好你还有啥想不开的?
金花又嚎啕了几声,止住哭,悲悲切切地说,表哥…我是说咏熙没了…象塌了天…以后那工地那么多项目…我一个妇道人家该咋整啊?
二蛋一听,憤愤然,义愤填膺地说道,狗日的杂种们不是明里暗里争项目么?咱就一不作二不休…转手卖了…妳得了巨资…往后的岁月就专一坐享其成算了!
这样…成么?金花迟疑地问。
成!咋会不成?这世上,建筑行业早兴转手包了么…转一百手都行,何况咱是第一包?好转得很!…再说,表妹,你也知晓我几斤几两多深水儿…咏熙老弟在时,由他罩着,我趁腿搓麻绳,秫秫叶乱胡啦着也象模象样烂芋充个数…如今他不在了…工地那么大的摊摊儿…有我十个三十个二蛋儿,也玩不转呀…卖了转手卖了…表妹这事可不敢迟疑呀!
一个月后,金花通过甘姐夫妇的扶助,顺利把工地项目及所有设备统统作价卖了,约合人民币二点九亿多,金额数据全写在金花的名下卡里了。
金花从此隐姓埋名,深出简出,打扮朴实,低调作人。
一日,金花忽然想到好久都没回乡下见婆婆了,忙收拾了一点细软,作村妇模样,悄无声息地回了村,轻轻走到了婆婆居住的老屋。
白老苍苍,九十多岁高龄的婆婆,安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凝视着面前小木桌上的一双鞋一一一那是咏熙早年为母亲亲手制做的木拖鞋。
金花看到婆婆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喊,婆婆,我…我们有大半年都不曾回来看您啦!
儿媳金花么.…不用背我了…我都猜到啦!…人呢,活长活短…那福份都是一定的!去那边儿了…心静了,再不受这边儿的千般苦了…也算终究解脱了…。
婆…真怕您受不了那天大的打击呀…才没告诉您!金花又有了哭腔儿。
好儿媳,婆知了…也该见大儿去了!老人说完,头轻轻一歪,再没了声息。
金花不顾一切地扶她摇她,婆婆却没一点反应。金花痴痴地望着安详而逝的婆婆,悲悲切切,大声喊了一声:娘!
满院及全村上空,都回荡着同一种悲怆的声音:娘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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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午后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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