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旺看着李兴福光着膀子箕坐在院坝里脱粒后的麦草堆上,李兴福眯着眼睛,看着初夏傍晚的阳光带着新麦的甜香包裹着他的身体,风穿过屋角那蓬疯长的瓜蒌藤吹过来,掀动着身前的麦草,草屑在他的身边起起伏伏打着旋儿。李兴福抬起缺了食指的右手,试图阻拦乱舞的草屑,但草屑灵巧地躲过张旺的手,顽强地飞上李兴福的头顶。
李兴福眯了眯眼睛,扭过头去,看向那蓬瓜蒌藤,看向还算得上干净整洁的三间青砖灰瓦房:“当年,为这三间瓦房,我把左邻右舍都得罪完了”。李兴福站起来,再次眯了眯眼睛,扫了一眼不远处站成木桩子的张旺,扫过座落在山坳里的房屋,落在屋后山梁右侧的一角屋顶上:“一晃,二十年了,这屋还是这屋,这院还是这院,这邻居还是这邻居。”
张旺张了张嘴,想接李兴福的下一句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旺看了一眼李兴福,又看了一眼落在屋后山梁右侧的一角屋顶。
李兴福那只缺了食指的右手抓起挂在院子边梨树上的衣服:“看啥?再咋看,你那灯泡大瓦数小的一对近视眼,也把这里看不出一朵花来。”
张旺咧开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张旺去年从成都江河大学毕业后,在九眼桥人才市场碰了一年的壁,也没找到工作,今年,在老乡的介绍下,来到这个大老板老乡李兴福的建筑装修公司,给老总李兴福当专职司机。李兴福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年的商海闯荡在他额头留下几道深深的沟壑,唯独那一双小眼睛,比夏日的太阳还要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李兴福抖了抖衣服上的草屑:“还不走?等着我给你开车?”
张旺立即狗腿地讨好:“李总,直接回成都吗”?
李兴福偏着脑壳想了想:“先去县委,再去扶贫办”。
张旺:“啊?总公司不是催你回成都签万象城的施工合同吗?”
李兴福扭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落在屋后山梁右侧的一角屋顶:“我得把我三姑婆娘家大哥的姐夫的儿子的事办了”。
张旺小声嘟囔:“那么远的亲戚,您也认”?
李兴福深深看了一眼张旺,正色道:“你小子,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扔新疆分公司去”。
张旺条件反射地紧闭了嘴。
一个月后,张旺被李兴福叫到位于成都环球中心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李兴福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我准备把你的工作调一下”。
张旺的心抖了抖。
李兴福:“等会儿你就去人资部办理手续,具体的工作内容,人资部会给你讲清楚”。
张旺的心再度抖了抖。
李兴福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对张旺一字一句说道:“你是苍溪县唤马镇彭城村人,你爹叫张有才,村支书”。
张旺的汗水唰地冒了出来。
李兴福带着玩味地表情,盯着张旺的眼睛:“我也是苍溪县唤马镇彭城村人,跟你爹是发小”,抬起缺了食指的右手:“我的这根手指头,还是你爹剁了的”。
张旺的脸色瞬间惨白。
李兴福将手伸到张旺眼前:“张有才为啥剁了我这手指呢”?
张旺机械地摇头。
李兴福:“张有才说,我们是远亲”。
张旺错愕地睁大了眼。
李兴福慎重其事地说道:“你是我三姑婆娘家大哥的姐夫张有才的儿子,所以,你得叫我表叔”。
张旺惊疑地:“表……表叔?”
李兴福点点头:“对,表叔。当年我偷了生产队的猪肉,你爹说我们是近邻,是远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走上歪路,愣是剁了我这根手指,要我长记性”。
张旺感觉有把刀子卡在气喉里,喘不过气来了。
李兴福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瞬间铺满了房间,李兴福眯起眼,看着窗外的阳光缓缓说道:“我那三间老屋,还有老家的庄稼,这些年,都是你爹在给我打理吧”?
张旺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道:“是”。
“你没告诉你爹,你在我的公司上班吧”?
“没”。
李兴福霍然转身,逼视着张旺:“睁大你那灯泡大瓦数小的一对近视眼,看着我的眼睛”。
张旺觉得心都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了。
李兴福:“我这次和苍溪县委达成了一个反哺家乡的协议,匿名在村里建中药材瓜蒌种植基地和现代农业园区,你给我死死记住了,我是匿名投资,莫让你爹晓得了”。
张旺壮着胆子问道:“为啥”?
李兴福咧嘴一笑:“我跟他不熟,远亲”。
实际上,李兴福没有告诉张旺,当年偷生产队猪肉的是他叔伯堂弟的小舅子刘瘸子,刘瘸子曾用三十个瓜蒌治好了李兴福的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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