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兄弟曾经告诉我“真朋克一般活不过三十岁。”我一直觉得他在和我装逼,但后来有一天我在长江的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我想起两周前的那个梅雨天他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他对我说他没有钱买火车票去南方了,鄱阳湖的鸟会带上他走,去不需要吉他就能到达的南方。
我知道他会做一些疯狂的事,就像他眼睛里看到的那样。我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但却虚无的像午夜街头的魅影,一个真朋克的死亡一定是他的巅峰,一定是一件极其完美的艺术品,但我看不穿他,就像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一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保持抵抗,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死了,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也变成一只候鸟的吧,让我的所谓更有意义一些,让吃喝拉撒都能沾沾自喜的世界继续拥抱我,然后和你的苦难在一起。
我从鸡骨礁一跃而下,沿江而上,我试图寻找兄弟丢失在长江的内核,但湍流的江水没有给我任何机会,我一路下坠到江底,然后明确的感觉到鼻腔充满了血液的味道,然后再慢慢散开,最后变成了江面上的几个气泡。死亡是开启人间所有铁门的钥匙,在漫长的嘀声过后,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成烟。歌颂他或者是羞辱他都无所谓了,因为门开了,他走出去了,你还没有。但我不想缴械投降,我要体面地为那些没有终点的战斗多打哪怕一发子弹。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上升,穿过了海平面,飞过了地平线一直向上,直到我低头看见水面倒映的自己,双手变成了翅膀。
西伯利亚到鄱阳湖一共2万多公里,我从没想过飞行两万公里是如此轻松的事,在候鸟的世界里这甚至比在钱塘江撒泡尿还容易。可那该死的拉尼娜现象,雪覆盖了整个江南大地,刺骨的寒风里里依然混合着浑浊的气体。这些气体一点一点侵蚀残存的大陆,甚至连大自然都灭绝不了气体的源头。我时常好奇人类为什么还没有被灭绝,是上帝不在意吗?还是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创造了人类而正在忏悔?
这一次,我再也无法用双手去撕开真相了, 因为就在第二天从我身边的飞过的候鸟告诉我一定要一直向南飞,所以我的翅膀不能停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南方到底是撒哈拉还是好望角,好像炙烤的荒漠和盘旋的秃鹰也都是不可战胜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飞到了那里,我就有理由终结我的生命去拥抱太阳然后填饱秃鹰的肚子。
我记得我曾经发过誓,我一定要死在自己手上。我只有自己可以主宰自己,活着是为了奉献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彩死亡。伴随着热空气到来的迅速降低的气压,堵在我的胸口。顺着心脏搏动而来的是一阵一阵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我沿着印度洋一直向南,南方却并没有陆地,我问了别的兄弟谁也不明白终点在哪里,我看见身边的鸟陆续跌落进海里,扑腾两下继续飞翔,直到永远的浮在海面上。我努力地想轻描淡写无数的死亡围绕着我,但那片黄色麦田上镶满珍珠般的牛群,那道绿色森林里密密麻麻唤醒大地的曙光,那条奔涌向东吞噬万物气势磅礴的大河都在提醒我,他们的死亡微不足道到没有任何一阵风,一滴水,一块土去留恋。他们告诉我,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的渺小,命中注定的一亩三分田,该来的都得来,该走的都留不下。但我不相信,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知道命运能够带来死亡,但死亡却可以重新定义命运。让我去复制一遍他们的死亡,那也许是对死亡最大的侮辱。我不能继续向南飞,我更不能就这么告别。
我扭转了我的方向,一路向西直奔撒哈拉。起初,他们都疯了一般阻挠我,我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甚至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一个自杀者和一群自杀式生活者在结局上会有任何区别,我不断地和他们解释,我敢肯定他们没把我的解释输入进大脑里,他们只是喋喋不休地劝诫我,像救世主一样挽救一个误入歧途的傻子。在我以强壮的身躯挤开了一群又一群试图给我第三次生命的恩人以后,他们终于放弃了,可能合群才是候鸟生存的本能,像我这样的疯子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但我反而觉得这种群体性自杀就像是深夜的闪电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脑袋里划开一个口子,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地给这个世界灌输营养。我想作为候鸟的种群想要繁衍下去一定是离不开群体的,群体应该不是单一意识的扩张,也许有一天,当领头的鸟飞到南极洲的时候,他就能明白群体是意识的汇总,可是那些损失是谁也承担不起的,然而当他最后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清澈的天空是不会收留罪恶的尸体的,所以天空是永远灿烂的,就像它没有翅膀也一样承载着世界的重量。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更热爱生活,更热爱这片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汪洋。但我知道我必须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能让死亡比起他们更心安理得一些。我一路飞一路幻想着我在撒哈拉用一粒一粒的沙子去掩埋肮脏的烟冲,去填满无处安放的污染,去杀死作恶多端的人类。但还没等我想完,一艘庞大的邮轮扑面而来,甲板上的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直到一粒石子配合一把弹弓,我伴随着欢呼声直挺挺地跌落,没有奇迹发生。
天空并没有溺爱我,我也始终没有找到热爱的借口,我又一次辜负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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