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师傅是个修鞋师傅,他在城中花鸟市场摆了个小摊,小摊瑟缩在一个角落里,如果不是有心去寻,很容易走过路过毫无悬念地错过。
认识段师傅,纯属偶然。前几天拿着一双穿过不多时就脱帮的棉拖鞋,想去城中找个师傅修一下。城中花鸟市场旁边,以前有两个修鞋摊,一个是大约五六十岁的哑巴男人,另一个是年龄与哑巴男人相仿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人。缝缝鞋帮,应该是省力活,随便找个修鞋人都可以。但是我在老地方却找不到哑巴男人或那个大眼睛女人。确实,十来年过去了,人事都有可能发生沧桑巨变。
好不容易骑了十几分钟电动车从城南赶到城中,却未能修成鞋子,有点不甘心,于是向裁缝摊的阿胡子打听:“阿胡子,附近有没有修鞋摊?”
“有啊,不就在花鸟市场里吗,你走到里面去,在那个角落里。”阿胡子指了指方向。
谢过阿胡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里走,终于在一家妇婴用品店背后看见了一个用篷布搭成的修鞋摊,一位六十开外的师傅正低头看着报纸。
我走过去,拿出拖鞋问:“师傅,这拖鞋脱帮了,你能帮我修一下吗?”
他接过我手中的鞋子,翻来翻去检查了一下,然后说:“修,不过,要等一个钟头。”
“要等这么长时间啊?”
“是啊,要先用胶水涂一遍,等胶水干了,再用线上一遍,至少一个钟头。”
“多少钱?”我想,补羊绒衫一个小洞,分分钟的事,修补费通常要10元,这拖鞋要修这么长时间,二三十元总要的吧,这拖鞋我买来才20多元,如果修补费超过买鞋的钱,那我还不如扔了买双新的。
“十只羊。”修鞋师傅说。
“啊?”我很诧异。
“嫌贵啊?嫌贵么不要修了,我是看看这鞋质量蛮好,才答应帮你修的。”
“哦,不贵不贵,你帮我修吧。”其实我心里在说的是“太便宜了!”
待我在各处逛了一大圈回到修鞋摊子前时,他才开始帮我上第二只鞋子。我索性坐在旁边的一只小凳子上等,边等边和他聊天。
“你干这行多久了呀?”
“我么,下岗之后一直在干这行,二三十年了!”
“你原来在哪里上班?”
“皮鞋厂啊,我可是有职称的。”说着他从一个小木箱里翻出本大红色塑料封面的本子递给我看。
这是一本1975年发的工作证,内页已有些发黄,上面并没有写明称职,跳进我眼睛的是他的姓名和清晰的皮鞋厂钢印。
“段师傅,你的姓很特别,和《天龙八部》里的段王爷是本家啊。”
他脸上绽出了憨憨的笑意,然后说:“嘿嘿,我还真拍过电影呢,那是八十年代的事了。”
“哦,说来听听啊!”我表示出十分的兴趣,反正在等嘛,边听故事边等,不是挺有意思?
“我家住在东门,当时在那里拍一部叫《孽海情深》的电影,他们让我演一个日本鬼子。
小日本打到中国来,还要找慰安妇。有一个女的她不愿意做慰安妇,逃跑了,逃到了一只乌篷船上,我要到船上去把她捉出来……哈哈,我想想笑出来,导游让我不能笑,要我凶相一点,但我熬勿牢,老是要笑,浪费了不少胶片。”
“你没有进入角色哇。”
“对咯!小日本看看都触气,叫我演得凶相一点,演勿出来,不过,第七遍总算成功了。哈哈,拍电影蛮好白相的。”
“你运气好哇,住在东门,轮到拆迁,分到几套房子,发财了!”我说。
“哪里啊,才分到一套,不过一百多个平方,我也满足了。我是享了共产党的福,否则我这种收入的人,哪里买得起2万多一个平方的房子啊?人要知足,人脑子不能完全钻在钱眼里,也要有点精神世界。你看,给你上一双拖鞋,要个把小时,才收你10块洋钿,我不黑心吧?”
“嗯,不黑心!你良心很平的。”我说。
“那当然!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过我也看人的,有些人要占我便宜,那我寸土不让!我宁可他不做我生意。如果他客客气气,我就也马马虎虎。刚刚有个女的,皮鞋脱胶了,要我补一补,皮鞋脱胶么,涂一点点胶水就好了,她问:‘多少钱?’,我说:‘不要钱!’结果,你看,她去给我买了两只油墩放在那里。”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袋子。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跟你说实话⋯⋯你都不知道的吧?”
“我来这里四十多年了,但我还真不知道。”
“应该像苏州,你看⋯⋯等我上好鞋子拿给你看看,老东门是什么样子的。”
“好啊。我倒也喜欢看写古迹的文章。”
“那你可以去苏州图书馆,那里一些书里有不少写老松陵的文章。”
边聊边等,时间过得很快,眼见着他上好了拖鞋,然后,他又用胶水在缝合线外涂了一遍。
我接过他递来的鞋子说:“嚯,这拖鞋这下子牢扎了!我一定可以穿出它的老本来了!”
“那是肯定的!”段师傅说着打开他的柜子拿出一袋书,找出一本夹着一张旧照片的《**文艺》递给我:“我在这篇文章里还做了记号,你拿回去看好了。”顿一顿他又说,“你喜欢看书吗?喜欢的话,这些书你都拿去看好了。不过,要记得还给我,什么时候还,不急的。”
盛情难却,我说:“好的,谢谢谢谢!书,我看完一定会还你。我姓J,我是**中学的退休老师……”
“没关系,我相信你!我的眼睛很识人的。”
回家路上,我想着要写一写我所识得的这个段师傅,这样的真人,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是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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