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女儿的文字——一篇关于我的小文,细腻如她。母亲,一直以自己的形象活在子女的眼里,心中。忽想起,我眼里原来也有一个她的。她眼里的我,我眼里的她都有着各自的形象。因为女儿的文字,和上一篇自己的文字。
锦 绣 华 年
窗外的雨刚停,云收雨歇。我翻着时间里的相册,走一路的春夏秋冬,一路的奢华自喜。
忽翻过一张,是年轻时的母亲。留着及腰的长发,泼墨般的清雅潇洒,月白色的裙子,裙角绣着暗纹。她侧对镜头微微抿唇,含着笑,眼底星子跳跃,流水般清澈。
指尖停顿,突然起了道不明的情绪。相片上的母亲,恰是最为美好的年纪,容颜熟悉又陌生。我只觉一阵恍惚,母亲的青春?我从未想过,母亲就应该是母亲,似乎生来便是这样的。仔细想想,她一直都是个有点幼稚的女人。她会在新雪初霁时兴冲冲的爬出被窝,随意披一件外套,“刷”地一拉窗帘,望着满眼的白雪琉璃世界,孩子气地轻叹一句:“下雪了啊!”语气长得像拽着一截绳子,尽头系着她的欣喜和惊叹。她也会在一顿茶饭后,脱去外套、毛衣,小心翼翼的站上体重秤,懊悔自己的不加节制,又似和自己赌气般立下一个个被自己打破的誓言。和大多女人或者说是女孩子一样,她也爱美。几年前突然跑去纹了眉,秋水般灵动的眼眸上两弯黛色的眉。我夸她,她很是高兴,嘴角忍不住轻扬:“是吗?是吗?”
我抬头,清风过耳,窗外的叶片翠亮。窗户开着,似闻得落花流水香,有雨水顺着瓦片滴落,溅出一整个春天。这样的气息,正适回忆
她有着这样那样的病,仿佛在时光里碎过,有过不可磨灭的创伤,家中的药箱便常年备着药。她的胃不好,医生说像烂桃皮,轻易便能破了。她一下子便有些泄气,眼睛水雾朦胧,我知她是害怕的,害怕这人间山河她来不及踏遍,便无缘再见,害怕我还没有长成她所希望的模样,便就此告别。她舍不得。
于是屋子里便时时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她站在小红炉旁,拿着蒲扇,时不时掀盖查看。雾气蒸腾中她低着头,眉眼微敛,渐渐模糊成我看不清的样子。中药是苦的,她一天天地喝,喝得眉头紧锁,嘴里泛着苦味,她仍旧一天天地喝。终于她的病有了起色,面色重新红润,眼波流转间,依稀还是那个温婉的白裙姑娘。
她总是对未来憧憬着,会带笑说着和父亲老了之后的生活。她说到那时候,她就没事儿看看书,和父亲出去散散步,无聊时就去我在的城市转转。她望着窗外,语气是掩不住的期盼和向往。她突然有些紧张的转头问你,不会嫌弃我们吧,随即又摇摇头,自己否认,继续构画她的退休生活。其实她也是觉得累的吧,送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很快,我也将离开。
她和父亲结婚的时候没有照婚纱照,她一直颇为遗憾。前不久,她们去拍迟来的补偿。她选了一身月白的旗袍,像极了从前的那一件,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带了浅粉,像扫了胭脂,她挽着父亲,抿着唇,欢喜在眼里闪动。与多年前的照片,仿佛从未变过。
当走遍千山万水,尝过人间百味,回眸,惊喜的发现,原来,她一直在那里。
流落的珍珠
从来,她都是美的。无论是在远去的日子还是今天的光阴里,她一直以美的形象活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间。
她倔强。我没有经历过她的少年、青年时光,但却能感知她的不易。她八岁丧父,十七岁丧母,与小两岁的妹妹相依为命。在她的身上,“孤苦无依”是童年、青年最真实的阐释。她说,曾多次看到草屋梁上游走的家蛇,曾在无数个风雨之夜体会屋摇窗动的无助,曾被别人诬陷为偷了菜园子里菜的小偷。在凄苦中长大嫁人生子,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下一个不算太健康的儿子。但她从没有向命运屈服。一直,她都没有让人羡慕的生活,可从来她都活得那么阳光。
她明理。嫁到夫家,生活没有走出贫困,反而越发揭不开锅。有时,一个月两人只有几斤的粮食。但她知道,公公婆婆的不易。上面有已经成家的大哥大嫂,下面还有三弟四弟,自己不能再给大家增添烦恼。她孝敬公婆、她相夫教子、她换位思考,妯娌之间、姑嫂之间总是相处得和睦融洽。现在她的公公婆婆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俨然大家庭中的核心人物。平时,家里有个什么事,无论老少,都会去问一问二奶奶。她也总能站在世事的角度,分析处理。小辈们对她总是多一份敬重。
她爱美。印象中,她穿着讲究,注重搭配。三十岁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近邻小镇,拍了一张穿军装的照片。坐在椅子上,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的她丝毫不比电影明星逊色。每次出行,必会换上最整齐的服装,即使是在贫困年代,即使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她的身上也总是干净整齐的,破而整洁。后来有了儿女,她总会把他们收拾得一如既往地养眼。他们生在农村,但气质一点也不输给小镇的同龄人。
她只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女人,但却一直美美地活在儿女的心中。她正直、善良,她明理、讲究,她就像一颗珍珠活在尘世间。虽然一直被生活的泥土掩埋,但始终有着珍珠的光泽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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