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生“花”（三）

    2018年逝去，2019抵达。妙笔生“花”系列写到三，正好迎来了雪花季。

    每至严冬，盼雪。

    诗人说，雪是普通人的糖，所以每年都以一种“琼花遍地，细听一声，原来是雪”的心情祈雪。范云《别诗》中“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写聚散，寒来暑往，雪去花来，花去雪来。

    《淮南子》中“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对万物是一种严酷的考验。然松柏无花，少了吟诗作对的兴致，林逋《山园小梅二首》中“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写百花凋零，梅花明媚动人、占尽小园风光，后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又写梅花香气清幽，在黄昏月下的湖边漫步的静谧。北宋诗人陈与义评，“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意为林逋咏梅二首压倒了唐诗僧齐己《早梅》诗中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的名句。

    卢梅坡《梅雪》两首，其一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是梅与雪各具千秋的较量；其二中：“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假以雅俗共赏、相得益彰的意境。南唐李璟《元旦大雪登楼诗》“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写得应该是正月初，歌管声中已有春天的气息，后句将雪花飘落写成“素姿”，梅花绽放写成“芳姿”：“素姿好把芳姿掩”认为大雪之势盖过梅花之姿。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梅花在风雪中绽放，本来得就如此奇妙，而红梅更甚。《红楼梦》中薛宝琴披红色凫靥裘在白雪中折红梅，贾母云：“（白雪）坡上配上他的人品，又是这件衣裳……”红白相衬、动静相宜，贴身丫鬟鸳鸯立即想到老太太屋里的艳雪图。再前访妙玉乞红梅中有诗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折了梅回“去”称“入世”，到庵里乞梅称“离尘”，其中之用意又耐人寻味。

    笔触至此，忽而想到徐志摩《雪花的快乐》中有句“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不去那冷漠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去荒街去惆怅……”徐志摩的诗我是不大喜欢的，唯有这首不媚俗、不雕琢、超然洒脱的情怀真是知音所稀。

    李后主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白梅喻雪，落花纷乱，愁绪萦怀。蒋勋说宋词临了，写一首《南朝的时候》赠后主，其中一句“我打此经过，写了几首诗……他们戏称我为帝王”，非允执其中不足以形容其精妙。

    纳兰词“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配上后句“更无人处月朦胧”，清幽萧瑟可见一斑。《临江仙.寒柳》中“飞絮飞花何处去，层冰积雪摧残”写大雪摧寒柳，更是冷酷苍凉。《人间词话》点评纳兰“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一句，自然真切，更是给风雪兼程的异乡人深以同感。

    如果这一篇写完，大雪如期而至，倒也能算是一种奇遇。去年小寒，泛舟西湖，与四个性情迥异的友人每人一句，竟成无题小诗一首： 

    泛舟西子小寒天，飞花彩令云水间。

    风荷池畔戏锦鲤，罗刹一曲到江边。

    是时虽未赶上断桥残雪，却也未失游西湖的风雅。想来现代人，罕有饮酒作诗、飞花令助兴的了。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读白居易的诗，“妇孺都解”，酒是新酿的酒，火是红泥映衬的火，天色渐晚欲雪，这样绿、红、白的色调，竟然有点像洋溢着热烈与温馨的圣诞节。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作为一个北方人，对雪的印记，一定是奔放豪迈的意境。

    没有大雪铺天盖地，一年到头欣赏不到白得耀眼的原野，无法身临其境去感受名诗名句，要以何种精神支撑去忍受冬天的寒冷？！

    岁末，仍祈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