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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一见到我,就嚷嚷着要我的家园。他的父亲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他的母亲则冲我笑笑:“嗨,吉吉到了他外婆家仍念念不忘你的家园呢。”
我亦笑笑,牵住孩子伸过来的手:“阿姨带你去。”孩子欣然,甜甜地绽开一抹满足的微笑。
家园是我临摹的一幅水墨画,只有黑白两色。孩子早已熟记了我的画外音;树皮做的房子透着夜雨呢喃,小邻舍依然在酣睡,春耕的农田,禾苗又拔高了,小鸟在天空飞翔,房子后的竹林傍着大山,没有蛇,河水潺潺……
我出神地聆听着孩子稚嫩的描述,一抹温柔自心底升起,觉得小鱼儿也会这般趴在我的办公桌上,连珠炮似地嘀咕。
小鱼儿是你的儿子。我第一次见到小鱼儿,怎么也不能想象他就是那个冲着你欲落到他头上的巴掌,仍清晰地吐出一句:“爸爸,冷静点”的孩子。小鱼儿酷肖你,一双盛着一抹朦胧忧郁的眼睛望向我:“你就是要当我妈妈的阿姨?”
我霎时很窘,蹲下来望着他:“你愿意吗?”
他眼底的忧郁渐渐浮升,深去,把大大的眼睛拉得很长很长。“这孩子,一直认为他的妈妈是一个守候在一片竹林旁边张望他归来的人。”你微笑。小鱼儿迅速地瞥了你一眼,拉了我的手:“阿姨,到我房间里聊天。”
小鱼儿的房间是用画书砌成的,一本大字典是房间的窗户。小鱼儿跟我聊他的童年趣事,聊他上学逃课,去荷塘里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旋即又窜出来,一根尖厉的竹子穿过他的腿弯,他不哭,径直去卫生所,惊得那大夫一边向上直耸老花镜,一边严厉地追问你是哪个班的?哪个班的!……现在腿上还烙着痕呢。聊他最爱上语文课,书本里的每一个人物仿佛总是在哪儿栩栩如生地见过。
“也许是梦里。”小鱼儿沉思着肯定地加重了语气,而我简直是屏住了呼吸,小鱼儿,他是怎样一个奇特的孩子呀,他才九岁半,居然在聊他的童年!当他聊他的生活时,我几乎窒息,怕那鼻翼轻微的一张一翕,会惊吓到这孩子。
“我到了父亲的工地,铁路线桥涵隧道施工,一片沸腾,立时我的头都绷紧了。”我和小鱼儿一同生活了两个月,我爱这孩子。
很快地我就能和小鱼儿愉快交谈了。我告诉他,他的爸爸对他的爱是无法用物比拟的,更没有什么能稀释他的父爱。小鱼儿很懂事,常常以微笑和赞同来冲淡他眼底的忧郁。
每次你从工地回来,我和他总能默契地笑,而又几近于贪婪地呼吸着你呼出的空气,咀嚼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小鱼儿有时也顽皮,夸张地作一副老成状,“我要是有一片竹林,就每天都躲进去,看看竹子怎样开花。你找我吗?”
“不找,我就守在竹林旁聆听你的呼吸和竹子开花声。你自己能走出来。”
“那我如果迷路了呢?”
“我就将手伸得高高的,燃成一团火焰,你朝着火焰就能走出来。”
“也许我真的会悄然溜出竹林,那你就听不到我的呼吸了。”小鱼儿特认真,我却蓦地惊悸被一种恐怖攥住周身:“不,小鱼儿,我还是到竹林里去找你罢。”
“但我们没有带竹林的家园。”小鱼儿的思维陷入一个我无法触摸的渺茫的世界。他的大大的眼睛又一次拉得很长很长……
而你的电话也就在这时候骤然响起,我触到这个名叫吉吉的孩子疑惑的目光,刚才这孩子正嘀咕他想给他爸爸挂个电话。
我让孩子握住话筒:“叫叔叔,哦不,是伯伯。”孩子乖巧地称呼着你。我听见你在电话那端迭声地应:“哎,哎。”你告诉我,铺架已正式进入你们管段,待顺利铺通后即回家。又说:“刚才那孩子真像小鱼儿在喊我。”
我的眼泪潸然而下,小鱼儿,小鱼儿——,小鱼儿在那个薄夏的六月真的恍然进了竹林,让我们无法聆听他的呼吸。他是在工地大山脚下被蛇袭击,毒液循着他慌乱的奔跑吞噬了他的生命。他在竹林里迷了路。
小鱼儿的房间比我第一次进去时又多了一样东西,它是那么醒目——《家园》,树皮做的房子透着夜雨呢喃,小邻舍仍在酣睡,春耕的农田、禾苗在滋长,深水潺潺,小鸟在大山腰飞翔。但没有竹林,我噙着泪,蘸墨涂抹竹,这一片竹林不会有蛇。
有竹林的家园和小鱼儿一起安详永恒地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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