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 复
中山你好
两日后，我回到了家。离家半个月，小饼又大了一轮，咿咿呀呀着，挥动着胖胖的小手，都有些不认识我了。我没办法抱他，只能时不时地亲他肥嘟嘟的手脚，他被我逗得咯咯笑着，我们俩玩得不亦乐乎。
和小饼玩了两天，大饼把我送到了我妈家静养，虽然我舍不得儿子，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在我妈家的日子，特别的舒适惬意。欢乐和幸福在痛苦之后都被放大，我吃吃睡睡，懒着闲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能自主活动之余，幸福感满溢。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出院的时候大医生让我一个月后找他，他可以帮我联系后续放疗的事。这次的术后恢复比上次快了很多，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可以下楼慢慢地走。看着和大医生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和大饼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再战上海。
12月初，我们俩再一次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滚滚上海，按照大医生的交代到了另一所久负盛名的大医院。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这所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而命名的医院，是建国前中国人管理的第一所大型综合性医院。我们到的是他们的分院，站在放射治疗中心的门口，我挨着大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疗，打怪升级的新一关地图已解锁。
医生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教授，他详细地向我了解了病情，细细地看了术前术后的磁共振片子，然后说：“我们这边接收了很多手术后的病人，你这种情况，可以进行放射治疗，具体会由我的助手帮你制定放疗方案，现在，你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
我拿着医生开出的住院单在缴费窗口前犹豫了起来。大医生曾对我说过，不需要在放疗的时候住院，放疗每天一次，时间很短，几分钟而已，完全可以在医院附近找个酒店，每天去趟医院，人也可以休息得好些。我反复想了，还是觉得大医生的建议适合我，每天无所事事地住在医院里太磨人了。我回去跟医生表达了我的想法，他点点头：“这样也可以，住得尽量近一些，不要走太多路。”
坐在老教授对面的助手是一位美丽的女医生，她给我开了张单子，说在放疗前要先做一个头部的固定面罩，她看了看我的长发，叹了口气，让我在做面罩之前先把头发给剪了。
我脑子“轰”地一声就炸了。
我从开始上学就是一头长发，马尾辫是我的标配，老实说，我都没办法想象自己短头发的样子。我和大饼慢慢地踱在医院的周围，照医生的指点，这附近有一家理发店，我走得很慢很慢，心里想着，要是找不到理发店就好了。
理发店前的旋转灯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内，二十来米的距离，走得再慢也到了。罢了罢了，早死早超生，我摸摸自己脑后的粗辫子，一抬腿，走进了理发店。
理发师用白围兜围住我脖子的时候，我脑子还空空的没办法转。理发师拿起了剪刀，只听得“咔嚓”一声，我又黑又粗的辫子应声落地，我转过头去看地上的辫子，这留了二十多年的辫子，一头是齐斩斩的剪刀印，躺在满是碎发的地上，看得我心里很沮丧。理发师的剪刀开始快速地挥舞起来，被剪掉的头发段在我的脑袋周围飞舞，我闭上眼睛，心里只想着：“快点，快点剪完，快点！”
“好了。”理发师解掉了围兜，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镜子里面的是谁啊？好短的头发，一根根都竖在那里，就是顶了个加长版的寸头。“这么短？！”我叫起来，“不是你说要尽量短一点嘛。”理发师安慰我，“换个发型换种感觉，短发好打理啊。”“好吧。”我也只能安慰自己，一边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要记住这个没有在信息库储存过的头像，最后我在镜子前站定，冲新头像扬了扬下巴：“姑娘我，在大上海，从头开始了！”
做固定面罩的地方在医院一侧角落的平房里，有各种各样的机器和工具，感觉就像个手工作坊。师傅让我在一块平板上躺好，自己在一边倒腾了半天，拿了块大大的白色镂空塑料片过来了，“睁开眼睛，闭上嘴巴，不要有任何表情。”师傅向我下达着要求。那片白色镂空塑料片覆上了我的脸，师傅仔仔细细地沿着我的面部轮廓一点点和塑料片贴合着。“这不就是在敷超大超厚款面膜吗！”我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喊。塑料片真的像面膜一样软，跟着我的鼻子、嘴巴、眉骨、颧骨凹进突出，完美地贴在了我的脸上，敷好脸师傅继续向我的头部扩展，敷到了额头和耳朵，一边敷一边说：“嗯，头发短点好，头发越短，跟面罩的间隙越小，定位就越准。”“这是个好消息。”我在心里想，“看来头发没白白剪这么短。”面膜都敷好了，师傅把塑料片的两端固定起来，然后开始用力拉紧，塑料片和我脸部的距离紧到不能再紧，如果不是镂空的，估计我都没法呼吸了。师傅又在我的脑门和两侧太阳穴的位置贴上交叉的胶条，用笔描好，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停手了。终于完成了，师傅把塑料片从我的脑袋上剥了下来，我拿到了一个特制的固定面罩，塑料片被固定成我半个头部轮廓的样子，交叉的胶条上有红笔画的叉叉，这就是我三个放疗位置的标识。头罩躺在我的腿上，那是我的头部侧面轮廓，好陌生，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脑袋，坐着等大饼交钱回来。
我又去了医生办公室报到，医生向我详细介绍了放疗的方案，从周一到周五，每天一次，每周五天，一共五周，二十五光，放疗位置就是面罩上标识的三个，额头正中和两侧太阳穴。我问医生，放疗是什么射线，医生说是超强的X射线，如果拿我们平时拍胸片的量来比，那简直就弱爆了。医生还说放疗到中期，我两鬓的头发会掉，是正常的放疗反应，让我做好思想准备。
从医院出来，我和大饼走在上海冬天萧瑟的街头。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就等周一开始放疗，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个性价比高的酒店，又近又干净又便宜的那种，好安顿我们在上海的这一个半月。
在周围转了半天，终于在大街后面的一个弄堂里找到了一家连锁快捷酒店，我在前台和销售人员砍价，拿到了一个比网络售价还便宜的批发价，软磨硬泡之余还加送了几张早餐券。大饼在一边默默地冲我竖了个拇指，我笑着瞥了他一眼：知道我是当家理财的好手了吧！
快捷酒店的房间小却干净，我躺上床，浑身的疲惫感呼啸而来，毕竟才术后一个月，上次的这个时候我还躺在床上没法下楼，这一天医院酒店奔波下来，只剩下一个字：累。我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呼呼睡去，窗外是呼呼的风，大饼打开了笔记本开始工作，我们在上海的生活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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