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亲书

尼摩

2016年11月30号

我亲爱的小许，我的妈妈：

上周六的晚上，在室外台阶湿滑、雾霾严重、灯光昏暗的阴雨天气中，我外出吃饭，一不小心从二十台阶跌落。可行走，无大碍，但这事我怕你生气，就没敢告诉你。我躺在床上，委屈十分，就像药同学在撞人之后的行为是逃离现场，想必当时出现在他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父亲残酷的暴打，而不是自己撞碎了一个生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摔倒了还要怕你骂我？而这又不是我的错。于是，我受伤的尾骨想和你谈谈。

距离我上次用方格子作文本纸，蓝色圆珠笔写信给你，已经十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封信的主要目的是告诉你我想退学。你不予理会，读后无感，随手就放在被粉红色的洗衣机罩蒙起来的洗衣机上。那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你做衣服用的木质衣尺、你的记账本、卷起来的宣传彩页、剪刀、皮筋等等。几月几月后，我从那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了我写的那封信，偷偷的放进我的衣兜里。很快，年幼疏忽的我忘记在洗衣服之前掏口袋，这封信最终变成了一团蓝白相间纸泥，随着垃圾的大潮中，流向哪里的河或是掩埋于哪个深沟里。

那是我的第一次革命。

上周六晚，据我滑倒的一个半小时前，我曾打电话告诉你我明天不回家。你像往常一样问我冷不冷、这周吃饭怎么样。话题最终还是由天气转移到了我的衣着上，针对上次你发现我在初冬仍裸露着脚踝，进行了再一次猛烈的抨击。又就着裸露的脚踝进行了更多对我衣着上的抨击。你越说越气，在你话语的间隙中，我只剩下一句话：好了吗？好了我挂了。

从我十四岁第一次革命之后，我变得越来越反叛。最多的是在火车开动、飞机起飞的前一天告诉你我要独自去哪里，不辞而别。或者总是迅速作出某个决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可能由于此，照片中的我，总是一张张青春别扭的脸。

也包括我的衣着。小许妈妈，其实社会和你都告诉25岁的姑娘应该衣着成熟稳重，应该有一份稳定工作，应该早点结婚并且不可以有不生孩子的想法。而我总是抓住青春的尾巴不放手。我的脚踝、平底鞋、粗布花裙子、中分直发、对一些亲戚很少上弯的嘴角、在街上看见老人摔倒了就要扶等行为，都是我对麻木的成年人的反叛宣言。

你经常对你的孩子和你孩子的孩子们说，都是你们给我气的了。去年夏天，你，我，您的孙女，咱仨躺在床上准备午睡，你说起最近你又开始腿疼。您两岁的孙女听到了了，问，奶奶，那是因为走路走多了，累了吗？您说，不是，都是因为你给我气的了。想必她两岁的心智无法理解这两者间的必然联系，我二十四岁的心智同我侄女一样，从科学层面无法建立两者的准确联系。

如若有一天不小心暴露了我的跌倒事件，谈论起那受伤的尾骨，您问你我原由时，我可能会说，都是您老给我气的了。只是句玩笑话。

第一次革命之后，我竟然开始慢慢的苏醒过来了，我坚持认为是苏醒，嗯。直到十七八岁的一天，那个道理突然来临：我是我，不是谁。如此抽象的一个哲学命题伴随着午后的一束金光穿过教室的窗户玻璃，照在的我黄色软榻的头发上，自此之后，我的头发随着我的思想竟然变成了栗色。只是句玩笑话。

然而，“我不过是您的附属品，活着就是为了讨您欢心，我始终背负着对您的爱，我做这件事就是对不起您”这样的思想细胞早已混在血液里，不是说看不见就不存在的。有次我听到您和我亲爱的嫂子说，尼摩以前很喜欢做饭的，特别有热情，谁知道现在会变成个这，一点都不想进厨房。我保持微笑，心里说了句话，我从来都没有对烹饪感过兴趣，以前只不过为了让你高兴。但后来发现，厨房的主角是你这点，不允许被剥夺，否则您也是不开心。

小许妈妈，我理解到了我是如此爱你，所以我不能一直背负你的期待活着，因为那只是你的期待，不是我的生活啊。

读大学时，很想窥探家庭环境、学校环境对自己行为和思想上的影响，所以去学习教育学，学习心理学，我希望我能在未来不走您和父亲做为父母的老路，也为了自救（我曾长期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徘徊，历历在目的十几个噩梦，这您也不知道）。但是自救意识非常强烈，可能这也是由于我好胜心的驱使。

以下摘录一段情绪走火入魔时写的务虚文，您凑合着看下：

“旧伤痛被反复掀开，来回打搅。我在心底重重的的说，我真的无法面对和渡过，这种时候我的愤怒已经越过心头，我无法操纵他。我的狂躁与恨意，大喊和眼泪。我知道，这些时刻是我面对旧问题最好的契机，这是被馈赠的礼物。然而感官被放大放大，我整个人再一次掉入熟悉的漩涡，那里是在家里上演了千百次的旧模式。

在家人面前，大部分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傻逼，爸爸无时无刻的关注以及每件事情的参与、控制、担忧，让我深深的觉得自己是无能的。而您，最擅长用情感的、道德的话语和行为来绑架我的动作和思想。父母总觉得我做的不够好，你们的这种期待无法被满足。

我不知道何处是我家，我总是逃（这是我管用的应对模式）。如果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我应该会每天躲在里面不说话吧？

年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因为内在深度自卑引起的对他人的防备、害怕别人的评价与眼光、追求完美、过高的自我期待等，使我大部分的精力被耗损，这些精力如果用在正当地方，我可以更棒和更专注。所以我试着开始松懈与放下，做我自己。

人世间大多数的事情，一句“去他妈的”（whatever），是真的去他妈的，当包袱卸下之后，那种感觉还是很轻松的。人世间大多数的事情，也可以用“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来划分。这种一笑过之的感觉，也是很轻松的。

停下来是为了更好的开始。我很希望自己开心起来，我现在很难开心。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规律也不健康，身体素质也在下降。到D城，我希望早睡早起，早晨晚上都可以到外面散步，精力充沛和充满笑意的面对新的一天。

我不指望你们可以理解我，为此，我尽可能的逃避你们对我伤害的话语。这是我的人生，我有权利按照我对于生命的理解，有尊严的活着，我一直希望我的每一天都是炙热的、充足的，哪怕下一秒死去，也没有任何遗憾的。

我认为活着就应该打破固有的传统的束缚，我的一切人生轨迹不是为了本来存在的这个人生轨迹而运行，而是在最恰当的当下发生。”

我依稀记得我从小到大您特别开心的一些时刻的片段。小学读书很好，老师那么疼，您幸运的和别人讲起您有个这闺女。十二三岁，我写了篇文章给报社，写的是您从小给我的点滴的爱的片段，觉得肉麻，没告诉你。结果姑姑在报纸上看到了告诉您，您觉幸福。长大了之后，就是每次您过生日我送您礼物时。过母亲节、妇女节、春节我送您礼物时。您需要充个话费、买了大青盐什么的得用淘宝，我第一时间给您下单时。之后，也许是我嫁了您满意的好夫婿时。您想要什么衣服能完全有能力给您买时。能经常回家吃您做的饭时。我能支持您开一家店，您有的折腾的老年生活时。

其实我想说，小许妈妈，您要的比我简单多了，我会做到和实现这些的。而我要你的，一向都太难了，还好，我现在对爱这事，心平气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