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房间,一个可以实现你所有愿望的房间/The Room,只需要进去走一趟,毋需开口,即可以实现所有最迫切最隐秘心底最深处的愿望。这样的一个房间,你敢进去吗?进去之前,你非常清晰地了解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吗?
在西方的怪谈故事中,魔鬼从不撒谎,但是和魔鬼做交易的人肯定得不到好下场。面对某种魔法物件随便许愿也会召来灾难,如《猴爪》(W·W·雅克布斯W.W.Jacobs的最著名短篇恐怖小说)。有时候,魔鬼会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实现我们的愿望,愿望确实被实现了,但是结果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最近的一个例子,《灌篮高手 The First Slam Dunk》中泽北荣治在神社许下了一个“希望能得到全新的经验”的愿望,最后输了比赛,在走廊里哭惨了,但是愿望真的实现了。影片中,并没有具体说在房间内许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代价是否必须和之后的所得相等,但是从“豪猪(porcupine)”上吊自杀的下场来看,他除了受到了内心折磨,很有可能还付出了别的代价,当然,即使没有别的惩罚,付出生命已经是一个很高昂的价格了。
实际上,进入这样一个房间就是在和自己的内心对话,不断追问自己心底最想要的东西就是在自我拷问,相当于是在追问“我是谁”。对于一个人自身而言,不是外在环境而是内心的欲望定义了“自我”这个存在。帮忙实现愿望的房间仅仅是一面镜子,它并无善恶,只是清晰地映照出了“我是谁”。很多人真的承受不起“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房间,我相信因它而死的人肯定比因它而获得幸福的人多。
在很多人内心的深处,希望获得大笔财富而不是弟弟复活,希望久病的亲人死去而不是痊愈,希望子女一事无成穷困潦倒被锁死在自己身边而不是站在世界级的舞台上大展宏图实现人生抱负,希望好友/恋人和自己一样无法获得学业和事业上精进的机会抱憾终生而不是接受并祝福对方能够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在现实中,这些糟糕的念头一闪而过,我们知道现实并不会因为这些念头而有什么变化,但是如果真有一个房间可以精准地实现我的愿望,我会去吗?我并不畏惧那些能够说出口的愿望被实现,我害怕的是,超自然的力量真的实现了那些我一直期盼着发生但是并未意识到的那些龌龊念头。我在进入房间之前,尚可为自己的清白理想而辩驳,而当我离开房间,一切愿望都已成真的时候,立刻就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在影片一开始,画面中呈现的贫穷的成年人,残疾的儿童,废弃的化工厂,横流的污水,重兵把守的铁门,饱和度极高的奇异的茂盛的植物,让我误以为这是一部讲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之后发生的故事的电影,我马上查询了一下电影上映的时间,发现上映日期在1979,而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发生在1986年,因此,这部电影肯定和核泄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腐朽的坦克,破败的工厂,绝望的底层人民可能只是美苏冷战期间核威慑下的某种投影罢了。人们原本的生活,本来应该简单自然的生活,到底被什么所污染了?
在影片中,教授带了一枚炸弹想要彻底摧毁这个房间,他觉得这里的超自然力量会被黑恶势力所利用,是个对全人类都不利的地方,必须尽快摧毁。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进去的人无非是想要许下“金钱,荣誉,权力”这样的愿望,就像“豪猪”一样。但是,如果黑恶势力和普通人一样都是追求这种世俗的成功,那么,这个房间就没有摧毁的必要,大家祈求着那些一模一样的神迹,在哪里祈求不都是一样的吗?教授最后放弃了炸毁这里的计划,如潜行者所言,“留着这里,让那些绝望的人留有一点点改变的希望”,这里是受难者的福地,这个房间就是“上帝”,而信仰,是不会被摧毁的,没有这个房间,相信天堂存在的人们就会再造一个。而对于失去信仰的人,上帝本身就不存在,有没有这个房间根本无所谓,一间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房间根本没有被摧毁的可能性。
“你没法想象我有多累,他们还自称是文化人,作家!科学家!他们什么都不信!因为长时间的荒废,他们信仰的能力已经残废扭曲。他们的眼睛是空荡荡的,他们总在想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怎么攫取更多,吐出来的每口气都得有回报,他们知道他们生来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成就,鹤立鸡群,他们说“生命只有一次”,像这种人,还怎么可能信仰任何东西?不止他们俩,现在没人信仰了,没人,我还能带谁去那?哦上帝啊,最可怕的事情是,没人再需要它了,没人需要那个房间,而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我从来不后悔,我们蒙受过很多悲伤,恐惧和屈辱,但我从来就无怨无悔。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不幸,也不是好事,反而会更不幸,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有得到过幸福。”
区域(The Zone)“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绝对无法原路返回”“不可停留,此地瞬息万变”,这几点设定很容易就让我们想到了“时间”“人生”,我还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地方,就是现在在网上很火的“后室backrooms”。当然,潜行者知道自己只要继续往前走,即使无法抵达“房间”,也大概率可以顺利走出这片区域,而被卡进后室里的人,几乎完全没有机会再回到现实中了。区是活物,有选择性地吞噬进入其中的人。人们通过信仰得到救赎,也被自己的信仰所杀。
电影通过营造“此地瞬息万变”的神秘感,成功地让观众感到了恐惧,即使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变异怪兽。这样的一片区域中,过往经验的全然无效,时间和空间的错乱,超自然力量的不可被认知和理解的特性,足够让大部分普通人感到极端恐惧了。人们是如此地痛恨着无聊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却又被无穷的变化勾起了最原始的恐惧。
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面对这个无限大的世界时,自信和尊严俱失,家人和自己都过着终日惶惶不安的生活,房间的存在让人喜忧参半,但是房间的消失则会让人直接堕入绝望。认为自己的人生还有一丝丝改变可能性的家伙和认为人生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性的家伙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呢。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并不那么重要,而相信上帝的存在这件事,对于教徒们而言非常重要,这是相信自己的人生仍然有被拯救的可能性的前置条件。大部分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活在物质之中,而是完全活在精神生活中,希望,那几乎是唯一重要的东西,它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有我们所关注的东西。彻底的麻木是一种病,绝对的事实就是一种谎言。潜行者说得对,除了极其绝望的人,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潜入这片区域,来寻找一个莫须有的有求必应屋(Room of Requirement)呢。
人们徘徊在房间门口,讲述着自己的生活和信仰,但就是迟迟不肯踏入房门半步。这一路来,像问道的苦行僧一样历经艰辛,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门口,却又踌躇难定,希望同行的其他人能拿主意。这个故事,有趣之处在于,如果没有通过自己内心的拷问,或者不是一个对理想极端纯粹的人,就很难果断地踏入那扇门。闹了半天,这支三人小队里没一个信仰坚定的,既不相信有真的神迹,又害怕真的没有神迹。大家通过不断地说车轱辘话来发泄自己的焦虑,为自己不进房间找了各种理由,进入房间后无可预知的严重后果压垮了他们,终于,三人说服了自己,直接回家了。整部影片,没有生死交缠的恋爱剧情,没有惊天动地的轰炸大场面,没有为了拍摄第二部强行埋的伏笔,只有三位秃顶老头儿对于人生和信仰的沉思。观影感受并不沉重而是非常清爽,结束之时仿佛角色和观众都得到了救赎,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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