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殇（17）

夜殇（17）

下午，十六点三十分，火车站站前广场。

天空铅云密布，朔风劲吹。太阳早早地躲进云堆里，仿佛也急着赶去过除夕似的。气温骤降，穿梭往来的人群顾不上严寒，匆匆步入候车大厅。虽然此时已经赶不上这顿团圆饭了，但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愿望，就是盼着早一点到家和家人团聚。

整个春运期间，全国各大火车站累计输送旅客可达几亿人次，春运不啻为一部讲述人类迁徙的史诗大片。今天虽然已经是大年三十，火车站广场上依然滞留着大批没有买到车票的旅客。不过相对于前几天的高峰日来说，人流量有一定的减少。

约定的碰头地点是火车站站前广场的大钟下，章俊第一个到达，他边抽烟边等待着其他同事。环顾左右，广场周围聚集着许多身背大包小包的旅客，其中大部分都是准备返乡的农民工。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扎堆在一块聊天，有的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有的索性把随身携带的被子铺在地上睡起了大觉。各个都是蓬头垢面，疲态尽显。对于外出忙碌了一整年的他们而言，带着自己一年辛苦所得的收入，平平安安到家是最简单的心愿。

看着眼前的景象，章俊回忆起自己去成都出差时心酸的一幕。同样是在春运期间，章俊和另外一名同事老郑去成都办一个案子。到成都的前一晚，车子颠簸的厉害章俊一宿都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早，他和老郑准备去餐车吃早饭，从卧铺到餐车必须经过四节硬座车厢，硬座车厢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各种汗臭味脚臭味交织在一起，熏的人呼吸困难，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卧铺车厢挤到餐车。

由于时间尚早，用餐的人只有两三桌，章俊和老郑随便捡了个座位坐下，餐车的女服务员立刻送来菜单，两人各自点了面条和稀饭，便在座位上边等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时，列车长表情严肃地从车厢另一头匆匆走过来，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本，径直走到餐车的第一张桌子旁，那里应该是车长的办公桌。座位上坐着一名乘警，两名乘务员和一位旅客。旅客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棉大衣，坐在乘警这边靠里的位置，头发乱糟糟的，目光呆滞。过道边上放着一个大编织袋，看起来是他的随身行李。

车长对旅客说道：“师傅，你吃点早饭吧！待会车就到绵阳站了，我们再送你下车！”

旅客慢慢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车长一眼后，喘着粗气说：“钱…钱我可以给你们，给我留条命好不好？”说完颤抖着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状，显得很激动。

“车长，他还是老样子，昨晚我和李警官也劝了好几次，他始终不肯吃一点东西，也没有睡过一分钟！”乘务员无奈地说。

“你们辛苦了，待会到站了，我去办交接手续，你们陪在他身边不要再出差池了，把他交给站方处理后就没事了。”说完车长拿起手机到连接处去打电话。

“我…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我跟你们这伙强盗拼了…”车长刚离开，男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嘶吼，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沓厚厚的钞票，双手使劲捏住准备撕烂。

坐在一旁的乘警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握住男子的双手，防止他将手中的钱撕烂。对面两个年轻的乘务员猝不及防，又被男子咬牙切齿的表情吓的不知所措。

人在发狂或者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会爆发出明显大于常人的力量，而且他下定了决心要将钱撕毁，几乎拼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僵持中最上面的几张钞票已被撕出了一个小口子，眼看乘警也即将支持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章俊飞扑过去，一双大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抓住了男子的手腕，令男子动弹不得，同事老郑趁机将男子的手指掰开，把钱抢了下来。

男子见自己的血汗钱被抢，支撑他的最后一丝信念也被无情夺走了，一下子瘫坐在位子上。

乘警和闻讯赶来的车长对章俊和老郑表示感谢，章俊掏出警官证亮明了身份。听车长介绍说，这名旅客在广东东莞打工，老家在四川绵阳。由于买不到直达家乡的火车票，他换乘了好几趟列车，一路辗转了四十多个小时，经过舟车劳顿后早已人困马乏。身上又带着一年打工挣来的血汗钱，怕被小偷盯上所以一路上不敢睡，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到昨天半夜开始有了臆想，一直在车厢里大喊大叫，说身边的人想害他。

车长得知情况后，立刻将他安排在餐车里休息，还给他提供盒饭和水，谁知他的精神越来越紧张，以至于认为车上的工作人员都要加害于他，直到发生刚才这一幕后才放松下来。

列车缓缓驶入绵阳市地界，男子看着窗外的熟悉的景色，仿佛感受到了家乡的温暖，竟慢慢地清醒过来，扑通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表示感谢。

章俊扔掉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紧接着又点上一支。不远处的花坛边，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不停地跟路人搭讪，似乎是在推销什么东西，时不时又警觉地四处张望。

一会儿功夫，男子已经走到了广场大钟附近。走近之后才看清他身上斜挎着一个时髦的小包，看起来并不像是准备回乡的旅客。左半边脸肿的很厉害，眼窝旁边有个明显的拳头印，像是被人“修理”过。只见他对着坐在地上的几个农民工小声吆喝道：“车票要吗车票？成都贵阳哈尔滨全国各地都有票。”

一旁的章俊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男的是个票贩子。男子叫卖了半天，没人搭理他，正没理会处，抬头看见正看着自己的章俊，便径直走了过去。

“朋友，车票要吗车票？成都贵阳哈尔滨都有！”男子刚一开口，满嘴的黄牙一览无余，牙齿上发黄发黑的烟渍，看着令人作呕。

章俊并不接话，只是轻蔑地盯着面前的票贩子，男子被人近距离直勾勾地盯着看，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自在。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恼羞成怒地说：“乡巴佬，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章俊收起笑容，整张脸随之变得严肃，互相对视几秒之后，黄牛显得底气不足，被威严的气势震慑住了，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分队的另两名成员还没到，章俊感觉有些焦躁。他在人群中盲目地寻找着，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身上定格，瘦高个上身穿黑色皮夹克下身搭配牛仔裤，却没有随身行李。别人都是急着赶路，他却走走停停，两只眼睛滴溜乱转直往别人身上瞟。章俊以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判断此人八成是个小偷，于是他的双眼如同监视器一样紧盯着瘦高个。

果然，没多久瘦高个就物色到了作案目标，一个背着书包的年轻女孩。他快步接近女孩，接着保持相同的速度跟在女孩身后，待时机成熟以书包做掩护，将右手伸进了女孩的口袋，一眨眼功夫便取出了一只皮夹，迅速放入自己口袋后立刻转身，若无其事地朝反方向走去。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却被章俊看在眼里，出于职业的责任感，他想冲上去揪住瘦高个。这时人海中出现了两名年轻男子，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死死地按住了瘦高个，瘦高个起先还想反抗，看了两个两人一眼后就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抵抗。看来这两个年轻人是车站反扒队的便衣民警，蹲守多时才成功抓获了狡猾的窃贼。

火车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论是车站内外还是火车上，随时都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小偷，骗子或者票贩子之类的不法之徒时刻紧盯着你的口袋，稍有疏忽，可能就会遭受损失而追悔莫及。也正是有这样的人民警察，他们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好时光，没日没夜地守护在第一线，只为保证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老百姓回家的路。作为同行，章俊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片刻黄一诺和老韩也先后赶到，章俊整了整衣装，带着小分队毅然地大踏步走进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