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今的50多年，没有见过父亲表达情感，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他像中国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把如山的爱用带着训导的语气说出来或者用默默的行动来给予。
第一次听父亲直接表达情感，我竟淬不及防：
今天回老家了，和往常一样，如果父亲在家，看到我进屋的第一句话就会是：贝贝呢？怎么不领她？就像女儿小时候我单独回家那样，不过少了后面那句“不带孩子回来干嘛？”
我和往常一样回答：她上班了！
父亲：昂？上班了？我还觉得她上学呢！
我：不能总是上学呀？上班了。
父亲：那可不是？得上班！
这是母亲去世后回家和父亲的开场白，一成不变。
然后就是父亲跟在身后开始唠叨，话题还是怎么不领孩子？天冷别回来了、天热别回来了之类的。
我几乎是边收拾卫生或者边做饭边接他的话，有时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各说各话。
今天，父亲的话题突然变了，不再问问题，看到我进来愣了一下，说：我谁也不想，就想贝贝，怎么不领她？
我有点淬不及防，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接了……
父亲对他这唯一的外孙女的偏爱一直都毫不避讳，今天这样说也不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湿了眼……
记忆里的父亲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如此深厚的情感，包括母亲。
想起女儿小时候在家里住，父亲无论下地干活回来多累，只要看到女儿就仿佛是吃了灵丹妙药一样：原本紧锁的眉、严肃的表情立马变了样，眉开眼笑、满脸宠爱。
我亲眼见过父亲下地回来被女儿指挥着唯命是从的样子：父亲扛着锄头下地回来往家走，我和女儿去菜园回来。
女儿看到姥爷开心的喊着“姥爷——”飞奔过去，父亲答应着转过身，停下来等女儿。
女儿跑到姥爷跟前使劲拉着父亲，让父亲蹲下，父亲就蹲下；女儿指着锄头说“姥爷，地下！”父亲就把锄头放地下。
女儿指着父亲的肩说：姥爷，贝贝！父亲就把女儿扛在肩上。女儿说“姥爷走！”父亲就扛着女儿往家走，还一路小跑。
父亲对他的孙子辈的宠爱几乎是没有了底线，有时我都看不过去，父亲却说：你小时候都不如贝贝听话！
呃……好吧！
我放下东西，拿出手机给女儿拨了视频，接通了正要给父亲，他听到贝贝喊我，起身往窗外看：贝贝来了？
我说：没有，视频电话。手机递给父亲，看着他满脸宠溺的和女儿聊天，感慨岁月飞逝刻在父亲脸上的痕迹竟是这般的清晰：一道道皱纹如同刀刻！
曾经桀骜不驯、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对着她已成年的外孙女温言细语，仿佛她还是那个三四岁小孩子一般。
往日里我会调侃说他娇惯女儿，今天却是心里五味杂陈：父亲的记忆大不如从前，越来越趋向于阿尔茨海默症早期。
早在母亲在世的时候，这种症状就已经非常明显了，我时常忧虑父亲的病情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有一天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感恩这个世界对父亲的眷顾，父亲的状况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只不过就是除了越来越絮叨，一句话会在转瞬之间重复再重复之外，对久远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了。
尤其是女儿在家的那近两年和女儿有关的事，他会经常说……
希望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80岁的老父亲难道是觉醒了，知道直面表达自己的情感了。这样说来父亲会在某一天对我说：想你你就回来了！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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