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爱吃甜的,这点我跟他有点像,他喜欢吃麻糖。那是一种基本已经消失的民间工艺小吃。
在很久以前,生活窘迫,大伯带着年龄偏小的老爹去卖过麻糖。我想那是极为别扭的,篮子里放的恰巧是自己喜欢吃的,但即使垂涎三尺也不能动分毫。大伯比父亲年长十岁,看着弟弟傻乎乎的样子,依然是心疼不已,也想早点收摊回家。奈何那个年代,能够买的起麻糖的人屈指可数。
时间自然是漫长的,尤其是在料峭寒风中。麻糖是用芝麻包裹住,酥脆之极,入口即化,圆柱形的一种糖。大伯看着老爹穿着奶奶亲手续的大棉袄静坐一旁,不哭不闹,心生疼惜,掰下一块,放在老爹嘴里。可是不能太大,会让买的人发现,就是从底部的边缘轻轻扣下小拇指不丁点的大小。但是,有关怀就是满足。兄弟两个人在瑟瑟的寒风中,相视一笑。其实我想说,那是苦日子。可是我的老爹在叙说这段往事时,分明是笑的像个孩子,他很满足也很得意。他有短苦涩的岁月,也有温情的陪伴。
其实我听老妈说,那个年代日子的确太苦,成年以后的老爹和大伯也发生过激烈的矛盾,可是老爹很少提及,总是用“那时候的人都不容易”一语带过。生活给他留下的伤,他很少记恨,能忘记就忘记,能淡化就淡化了。我的父亲最终用时间润化了所有的痛苦和灾难,用平静的方式解读自己这一辈子的沧桑。
大伯也是一个会想办法的人。眼见麻糖卖的慢,就开始想招。一个胡同里的有个有钱的,记得老爹说是给苏联人倒卖羊皮的,记不太清,反正是有钱人吧。他们的儿子和大伯一般大,吃喝玩乐不愁,喜欢“打髀石”,这是一种民间特别传统的游戏,用羊的髀骨做成,男孩子们喜欢争强好胜,大伯恰巧是这项活动的高手。诚挚邀请,先输上几局,让对方感到甜头,再开始下注,赌注自然是这一篮子的麻糖,输了的人买光就行。
比赛开始了,老爸说,大伯自信而谨慎,动作到位,判断得失,又懂进退,既做的不明显,又是稳操胜券。几局下来最终是麻糖全部卖完。对方拿着一篮子麻糖,还乐此不疲的讨论打髀石的玩法,回头一想,也吃不完这么多麻糖,也就再给老爸和大伯分了一些吃。我现在想来,这种事是不可能经常发生的,可是老爸说的历历在目,仿佛那段岁月充满阳光和温暖,孩子们的生活幸福而温和。
我的父亲14岁开始就当了通信兵,就这一点我不敢想象。人这一生总是愿意留下美好的,可我知道,那些痛苦,不堪,总是如影随形。对于那些不堪的往事,我的父亲近两年很少提及,而总是说那些在昏昏暗暗的日子中散发出一点快乐,一丝温馨的时刻。对于这点,我还以为是父亲想开了,不再纠结。其实现在想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羁绊越少,他就离那个世界越近吧。我的父亲从很早就开始给我暗示,他的归途越来越近,只是我,没有察觉。
我给父亲买过几次麻糖,都是在维吾尔族老大叔的手推车上。拿回来了,他很高兴,不仅在于童年的记忆,还在我记得他的喜好。可是他吃的不多,因为牙口不好,因为他说和小时候的味道有区别。
这一两年手推车买麻糖的维吾尔族大叔不好找了,光溜的大街上总是车来车往,这个关于乌鲁木齐老岁月的什物最终是退出历史舞台了。
老爸也因为三年前大伯的去世很少提及那段卖麻糖的岁月。有些人一走,有些事情就不愿意再提了。
如今,我的父亲也走了。有关于他八十二年的岁月也开始埋入黄土,等待消失。我这浑浑噩噩的四十年,从父亲的离开开始,要面对剥离。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不可逆转的开始,不可回避的开始。我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一种感觉,所有的一切并不重要,我自始至终只是过客。
我没有释然,我只是平静。这场生命的盛宴,我知道高潮已过,落幕即来,未来短短几十年,也就是尽头。
不用害怕,老爹以前这样给我说。是的,不要害怕,往前走,把泪水熬干,把痛苦化甜,把所有称得上昏昏暗暗的不堪忘记,抓住温馨甜蜜的瞬间,这一世就不白来。
坟头的积雪开始消融,按照规矩,不久我就可以去看老爸了。到那时,老爸,我给你带你爱吃的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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