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嵛山余脉向西甩出几个断开的山峰,顶部独立,根基处又有些隐蔽的联系,维护出一片方圆几里的起着涟漪的湖面,一处错落着屋舍的命名为北夼的山村。因这村名而来的北大川就在这里了。但这地界离着村落又有了些距离,把炊烟与人声隐在了静僻的某个窥视不到的角落处,独留了这一片安静与空旷的所在。
几座峰有着昆嵛山在北方土地上那些独具的江南风格:总是林木深秀,总有山腰或山脊处的巨石堆叠。石坚韧、亮白,嶙峋陡立又奇怪成人形、物形,或者并不去描画人间的什么形象,只一味地袒露出心胸,平白地敞开着,隐喻出什么超然于物外的期待来。
路就隐秘,于阡陌与山野间纵横、勾连,铺设出杂草与野花的边际,引人在徘徊往复中进入不得而几经折返,心境在失落与欢愉中变换几次,才寻得这柳暗花明地。
已到五点,接近黄昏的时刻,太阳还辣着。湖面却泛着风,拂动舟上人儿的衣角。山色与天色在湖水里斑斓出五彩,链接在了水的深处。
待到东面昆嵛山主峰绵延开的山脉间陡然竖起墙状的暗云,湖边峰顶点染出几道晚霞时,日的余晖慢慢谢幕,北大川的夜来了。
在空地上摆了矮桌、放了马扎,端上毛豆、花生,拌了菜豆、茄子,捧上桃子、李子,烤上肉串、杂鱼,就有了觥筹交错、细密人声。篝火燃起,圆圈围起,擎起燃着的手把礼花像擎了伸向夜空的内心宣誓……北大川夜的穹窿稀释着人的喧闹,让这声音向空阔、高远处缥缈。
走出空地,走向湖边,沿着一段弯曲的硬化路面走在了北大川夜的腹地里。只几十米外,还能见着人为主体的场所的灯光在不远处泛着光亮,就一下子沉在昆虫的世界里了。不知道是什么小虫儿藏身于繁密的草丛间,可着嗓子用最大的音量来表达自己。你看不见它们,但你听到竖琴、提琴般的悠扬音色里夹杂了间或响起的哨音,听见板胡的高亮音调,风琴的宽广音域,还有如风铃般碰撞的轻响、细若游丝。你感受得到它们的韵律和节奏,拖长音的直着嗓子把声音刺出去,发短音的就一直在期间插播着自己的音韵,“嚯嚯”声就定义在四分之二拍里,和休止符合作成一个一个固定的音节……加了水里的蛙鸣,这个大嗓门的演唱者,给这个合奏的乐团里添上金属的音色,而偶尔从水的深处传出的如牛哞般的闷响,又给这乐声增了难以描摹的复调……然后,你的耳朵就在这和鸣中醉去。
乐声向天上升腾,和还垂在天际的半圆月亮打着招呼。 趁月亮的光还没达到足够的亮度,那条银河先以它庞大的体系在湛蓝的天空里扯开了贯穿南北的星路。每一颗星子都耀眼,把光芒极尽地向四围散开,又辉映成一体铺展开来,覆在了北大川的顶部。北大川有了星子结成的顶盖。那星子繁复、密集,看不清它们的结构和关系,但感觉那光从每颗星的内部绽放,如花瓣般辐射、铺叠,累加、连缀成厚实的乳白光带,举头可见、伸手可摘,灿然成现实可感又虚无成遥远迷幻。这光亮洒向叶的尖、花的蕊,描绘出山的形、水的态,流动到人间,制造着些莫名的神秘,召唤出些无名的幻想。被那️些星的光罩住,心也被摄住,人渺小成尘埃,只有屏息和驻足,让眼睛沐浴洗涤,让心灵和这一片星海对话了。
那颗晨唤“启明”昏命“长庚”的金星嵌在银河之外,用清冷的辉远远地望。月亮渐升、银河隐去,夜的天空又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叙事。
湖水在粼粼的月光下有些寂寞。在夜半的北大川,不肯睡去的人们适宜在这样的湖边静坐。
水泛着细碎的光,连了月的晕,汪汪的一镜儿对天。读不懂水与月的语言,眼睛就透过这深深一泓的表层浮光向水的深处探寻,却只收获到深幽和暗沉,不可测的暗的物质在期间弥漫,发散成虚空的膜状体包裹着周边。把岸边虫的声儿、草的影儿吸纳腹中,也把人的思考蒙上了水汽,氤氲着、混沌着,一如鸿蒙未开般原始,只落在自然万物的初始意识上。心被鼓动、被牵引,有些心思开出花来,就读诗,用诗歌去覆盖水中的物象。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句子落在水面,跌碎,叮咚作响,于是诗歌也被打湿,散在朦胧的夜空里,在某处凝结成一个个不明的意向。
岸边的苇草摇晃出纤细的身形,成片的扩张半水半陆的领地。对面的山模糊了轮廓,一片黑地映在湖里,只有圆锥的顶部还算清晰,侧影处凸显出几块巨石的骨骼。一只夜鸟划过水面悄然离去,和众鸟儿一样都收了翅膀,躲在黑夜的窝里,隐在山地、林间。几点灯光从山的缝隙里溢出,拉出长的光芒,没有目的地消融进黑暗,宣告着几户人家的存在和他们夜色里的活动。
夜的纱披在众物之上,一切都化为轻浅的光影,虚化了本来的样貌,把人的情绪揉来揉去。
子时已过,还不想挪动回去的脚步。回望空地之上,还有举杯者、吟唱者,还有立起又坐下的挣扎在去与留之间的仨俩游历者。几处木屋以叠层的形态在近湖傍山的位置上静立,夜的北大川在这样的部位还原着人气。
缓着步子、低着话语,从月光走向灯光。原生的山水、原木的气息,循着不想睡去的心意,进屋的人还是长谈。
包围着木屋的夜的北大川,笼罩着月色的夜的北大川,轻的风声、低的水声、悄然渐无的人声。泥土还在散发着新鲜的气息,青草和野花的梦想还在编织,山与水的交融处也还在发生着碰撞和裂变……人已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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