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是一部兵书。但《孙子》不仅是一部兵书,还是一部讲中国智慧的书。智慧是个中性词汇,可以做各种解释,学以致用不是学以致庸。
西方人一直有个印象,中国传统,重视战略防御,崇尚有限战争,低估“纯暴力”,其实,它还有另一面。我的印象是,中国传统,确实不够凶蛮,但也不是“和平鸽”。
这种历史,稍微有点枯燥,我劝大家要有耐心。它是一扇门,门是关着的。打开这扇门,你会发现,里面的院子很大,房间很多。
鲁迅故意说,青年要少看或不看中国书。他劝伏案功夫未深的朋友,根本不必读线装书,非读不可,与其读经,不如读史,尤其是野史和杂说。
古典就是古典,就像供在博物馆中的文物,我是隔着玻璃柜欣赏。现在,我们置身其中的文化结构已发生变化,经典的概念已发生变化。
战略(strategy)和战术(tactics)。战术是讲战斗的指挥艺术,战略是讲战争的指挥艺术,用下棋打比方,前者是每一着、每一步怎么下,后者是全局怎么下。
一切我们称为玄妙的东西,其实都是来自最普通的东西。
军法讲什么?就是讲如何“有兵在手”。军事的第一要素是人,是人组成的军队。军队是怎么征集上来?征集上来,怎么按一定的编制把他们组织起来?各级编制有多少人?配备什么样的军官?这是第一件事。
其次,有了人,还要把他们武装起来,配备战车、盔甲、盾牌和各种武器,人要吃饭,马要吃草,给养怎么解决。这是第二件事。
最后,什么都有,还要训练他们,让他们上下协同,熟悉武器,熟悉号令,熟悉阵法,熟悉军中的各项规定,什么该赏,什么该罚。这是第三件事。这是用兵之前的“开门三件事”,古代和现在都离不开。
我估计,早期兵法,主要就是讲治兵,用兵是从治兵发展而来,这是兵法和军法的中间环节。
军法的存在,提醒我们,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光凭兵法就能打仗。
兵法不是无源之水,不是无根之木,如果把军法抽掉,编制不知道,兵器不知道,阵法不知道,什么具体东西都没有,兵法就成了游戏。
西方军事传统,他们没有像样的兵法,但推崇实力。他们重财力、重兵器、重技术、重制度、重训练,看重的正是最基础的东西。任何兵法都离不开这些扎扎实实的东西。
军法生兵法,兵法包括治兵和用兵。军法,都是硬性规定,一条条写下来,叫人照章办事,军令如山,不能想改就改。可是兵法的法不一样。它是指挥艺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要的就是不循常规,不依常法。
中国兵法,靠的是“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就是无法之法。如果照字面直译,“用兵最讲用诈,诡诈越多越好”,似乎不能曲尽其妙。我以为最好的翻译是“没有规则,就是唯一的规则”。
军法和兵法,正好相反。军法讲的是法度,兵法讲的是兵无常法。
用兵的前提是治兵,治兵的结果是用兵,治兵和用兵不一样,但谁也离不开谁
兵法的特点就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它是一定基础上的胡来。没有基础不行,没有胡来也不行,和艺术的道理一样。
最值得注意,是任宏把兵书分成四种,即权谋、形势、阴阳、技巧。李靖说的“三门四种”,“四种”就是这四种。
权谋、形势,讲指挥艺术,战略战术,这是一类;阴阳、技巧,讲天文、地理、兵器、武术,属军事技术,是又一类。它们的区别是什么?
形势是什么?就是兵力的配方,这里多一点,那里少一点,有虚就有实,有众就有寡,怎么分配,奥妙无穷。大计和小计,权谋是大计,它是小计。形势是因敌制宜、因地制宜的各种对策,好像医生对症下药开药方。它的特点,是遇什么问题,讲什么对策,解决战斗中的实际问题。权谋讲战略,它讲战术。
战术的要求,是机动、灵活、快速、多变,一是运动,路线和速度怎么样,二是打击,是不是意外和突然。诡诈,绝对不可少。
任宏的分类,为我们划出了后世兵书的基本范围,也排出了四类兵书的长幼尊卑。权谋最尊,纯用古典,越古越好,后世保存最多;形势,也很重要,但不如前者,大多亡佚;阴阳、技巧,很多是随作随弃,后世保存最少。我国传统,尚谋轻技,和这种阅读结构有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