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刺

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同长在心头的刺，如鲠在喉，提不得，拔不得，可恰好，长在了心口。

我睡了一夜起床，很平淡的，就想着私奔，就跟早上起来刷牙洗脸一样，觉得必须。

其实我并没有想说要尝试不一样或者寻找刺激，我从小就很乖，至少在我爸妈面前很乖。我妈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许疯疯癫癫，也不能跟来家里的亲戚说话。所以每到过年，我要么在家帮忙搞卫生，要么就待在二楼的房间里。我只想这一辈子，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可是，我好像过不了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我妈就像一个阴谋家，细思极恐。

我家一向听她安排（我哥除外），然后若是不听从，她就会想尽各种办法达到她的目的，想来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很小的时候，我就看我爸妈打架。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以至于到长大后的很长时间，都极力想逃开那个家。我想找个自己的家，安稳和谐。但是我也很害怕，我一直害怕自己将来的性格会跟我妈一样，就是每天坐着想事情，然后说自己哪里哪里不舒服。其实就是她在下棋，你跟着她走，一切就好，稍微没顺着，她就很生气很生气。跟我爸就是直接开骂打架，拿起什么丢什么。我是没跟我妈动过手，所以她就是一直骂我。后来很多人说我性格好，我才暗自庆幸，终是没有长成我妈那个样子。如果说我妈阴谋诡计，相反，我倒有几分机灵，耍耍小聪明，大智若愚。

我是一直都有计划的逃离，我一直很独立。特别是在我上高中，我爸妈都去浙江打工了，更是锻炼了我的独立能力。在我高考之后，就萌生了要自己打工养活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自己在我们那里找了一份卖衣服的工作，本也是我上高中的地方，很熟悉。当时是我们村三个毕业的孩子一起找的工作，并一起找了一个房子，合租。我们打算跟家里商量一下，第二天来上班。

就在我兴奋地跟我妈在电话里讲完这一切，我妈更兴奋地跟我说，她在浙江为我找了一份工作，非常合适，离他们也近，说还是希望我去他们那里。禁不住她再三说，我就买票去了。

工作嘛，就是给他们洗衣服做饭。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不许出去玩，她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厂里宿舍就在她们车间旁边，她经常出来找我。一看到我不在，就扯着嗓子到处喊。其实我不过是去澡堂那边的公共卫生间洗衣服了。

后来，她又说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所以，让我看书。觉得在宿舍看不放心，直接把我关进她上班厂房里的休息间，就一特小的破屋子。她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我就也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定点进破屋子。

我一向知道我妈的脾气，我爸心里还是很心疼我，但是我不敢跟他说，我怕万一他们在外面打起架来。我妈老说是我爸宠着我，才宠的我没大没小，也不听话。每每这时，我爸也是很无奈。有一次半夜，我被蚊子咬醒了，听着嗡嗡声睡不着，一个人抱着被子哭。我爸从隔壁过来看我看到了，就问我，我就说想回家。我爸叹了口气，没做声。

日子继续往前过着。有一天下午跟旁边一个小女孩去买菜回来。她弟弟说太热了，要洗澡。她妈妈顺手就把门关上了，说待会再开门。果然，我妈又来找我了。扯着嗓子，先是喊，我答应了，她没听到，后来就是骂。我就哭出来了，止也止不住。她又跑上二楼，到处喊叫。直到我打开门出来，回了一声，她才跑过来，又把我关进小破屋。

自从那晚哭了之后，我爸就让我去跟我妈睡。我总是缩着挨着墙，在心里很抵触跟我妈睡在一起。有一次睡觉，不知道我妈说了什么，当时就是特别难受。我就自己爬起来，来到一个大水库上面的水泥平地，想想这段日子，坐在地上就哭嚎起来。我记得当时有个老婆婆，在我耳边讲，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千万不要想不开，我本想开口说话，可是一开口，还是一声声的哭嚎。其实我想说，我肯定不会这么看不开的，我还要上大学，还要结婚生子，为自己活一次的，只是现在情绪郁结，需要发泄。后来哭了很久，我觉得都哭不动了。我怕天太黑，会不小心掉入水里，就自己下来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怎么去面对他们，我还是没有准备好，所以我就蹲在桥一侧的墩子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车一辆跟着一辆，忽闪而过。后来，是我爸来找到了我，抱我回去。等我爸走后，我妈就说，你别跟你爸计较，快睡觉。我说，不是因为我爸。我妈说，那就奇怪了，我也没有惹你。然后继续睡了。

大学四年，我努力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就是不想跟家里增加负担。我妈对我爸管的很严，每次吵架的理由只有一个，没钱。长这么大，我也不知道我家究竟有多少钱，都干嘛了，我也不想知道。只希望他们年纪大了，不要那么劳累。大三暑假的时候，我想着快要实习了，就进了大学城市里的一家公司，提前做个准备。

其实我在学校一直有做家教，在大二暑假朋友还找我一起办过培训班。本来暑假也是有家长喊我家教的，但是我还是想找份工作为实习奠下基础。后来从我妈电话里得知，她的脚被钉子戳到了。她的肉不能惹，很难好。我就让她休息，反正我也在上班。她说我那么点工资，算了吧。我就联系了家教的家长，同意每天晚上下班后从七点补课到九点，每天补两个小时，两个孩子一起就收100一天，另外周末不上班，可以多补几个小时。然后，还有一个高中的学生，每周天都会补课，50每小时。这样算着，我相当于有两份工作。每天我都会在补课回来的公交车上睡着，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快乐，很充实。这样能让我妈放心休息， 也是值得。

大三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妈有问过我有没有谈朋友，我就据实告诉我妈了。但是中秋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我等的、想嫁的人。他是在中秋节跟我表白的，我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国庆我妈回家了，我便也回家了。那个时候我妈就一直跟我提相亲。我也不好这么快改口说谈朋友了，就说那个男生不合适，我不喜欢，让我妈别费心了。

我以为这样就过了。后来村里的姐姐们加我微信，我一想就是我妈给的。果然如此，还是给我介绍男朋友。

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就跟我妈坦白了。（剧情很快）我妈当然是反对。打从开始就不待见我男朋友，不许我去他家，就连他来我家拜年，我妈也不同意，后来才勉强同意的。我男朋友是个程序员，典型的话少，遇到我妈那种脸色不好的，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次之后，我妈态度更差了。过完年我继续实习工作，我妈就一直要我们分手。那个时候我妈跟着我爸去建筑工地了，我怕她想得多，神思恍惚，一个不小心又把自己伤到了，就给她说分手了，其实我们没有分手。到了晚些快过年，我妈换了工作，我才告诉我妈实情。但是这时我妈已经没有力气管我了，因为过年的时候，我哥要结婚了。

我哥向来是家里的重头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脾性跟我妈一模一样。我跟我哥不亲，我妈一直觉得是我把我哥想得太坏了，其实他对我没坏心。她甚至觉得是我不好，没讨得我哥的欢心。她会跟我说，你看隔壁谁谁谁，他哥打了他，他还笑嘻嘻地凑上去，这样，关系就好了。可是我知道，人家只是打闹，我跟我哥不是。我小的时候，一直是我妈在家照顾，那时我太小，但是我记得。我记得我妈说我是个肿脑袋，就是后脑勺那一块特别凸出。我也不喜欢平躺，一直是侧着睡。

其实我虽小，但是我记得，我记得我哥拿烧火的火钳打我的后脑勺。说来匪夷所思，可能我哥都不记得，但是我记得，我只是没说。所以有时候，我哥会对着我流几滴眼泪什么的，我都不信。我相信我爸妈是真的对我好，但是他，我完全不信。但是表面上，我还是能藏就藏，毕竟我们一家人也就是过年那会才会聚在一起。每每我受他欺负，就会自己一个人躲着哭，我爸一看就知道。我爸打我哥，我妈就会护着，然后就成了一场家庭闹剧。所以，我就尽量藏着。

现在，我大了一些，倒是没对我动手了。我读初中的时候，在日记本里写，我知道我哥其实是爱我的，只是对我太严厉。后来我也常常庆幸自己因为有个对我“严厉”的哥哥，所以我处事更加稳重，想法更加周全。初中时，我还常常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费留些给我哥，怕他上高中，钱不够用。但是现在，这些想法全然没有了，只能是我的冷漠，还有，更加冷漠。

去年他结婚，家里比平时更纵容他，都是听他的安排。他每天开着车，早从晚归的，每天晚上安排一系列“任务”给我们。家里异常的忙。偶尔碰到他，他还是会说我几句，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过年又结婚，我爸妈盼了好多年，是喜事。

我还是对他很恭敬，他回来我会倒茶，也会给他端饭。许多年来，我倒也习惯了。

我是家里回来最晚的，所以当亲家邀请我家去他们家的时候，我自然没赶上。可是亲家伯伯很是疼我，非要我哥把我送去他家看一看。我是在前一年我哥带我一起去的他家，那个时候他就很喜欢我。后来我就跟嫂子一起逛超市，我哥又去忙了。到了下午一两点，我哥才回来找我们，并且说饿了。我们就找了一家吃渔粉。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猝不及防地，甚至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去窗口拿做好的渔粉给我哥，看到旁边的一些配菜。想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便把拿配菜的盘子拿过去了给他，让他自己加。他就开始露出很鄙视的笑，然后就一直说我连渔粉都不知道怎么吃，说我丢他的脸。。。巴拉巴拉说了很多，然后是嫂子说了他，他才闭了口。我一直觉得莫名其妙。

晚上回到家，继续跟我爸妈说我连吃个渔粉都吃不好，没本事怎么怎么的，说以后要是给领导点菜，也做不好，然后又是一通大道理。我爸妈帮着我说了几句，妹妹对你也不错了，茶饭端到你手上。他就说我又没让她帮忙，也没让她做，还有很多很多。我实在听不下去，我不喜欢那种勾心斗角，我始终觉得有本事，不需要那个样子。所以回了两句，然后再回房间哭。哭到哭不出来了，还是没有睡意。我爬起来，在一楼独自坐着。我也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每年受了气，我都是这样默默坐着，要么是自己房间，要么就是火房。想着我这一辈子，想着我离我想要的平淡和美的生活越来越远。

我心里其实还是感念我妈的。在我大概八岁那年，也是因为我哥打我，他掐我脖子，我爸就去掐他的脖子，我妈就用爪子挠我爸的脸。后来我哥松手了，他们才松手。后来我就坐在火炉旁，眼睛直直，看着火亮晶晶地直冲我眼睛，问我妈，如果我不在了，就是如果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家里会不会就像别的家庭那样和睦。当时我是第一次有了死的决心。我妈说，那是他性子差，跟你没有关系。听到这句话，我又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但是，人一旦有过一次寻死的念头跟决心，第二次第三次都会接踵而来，好像便不再害怕死亡了。

那天我又有些想不开了，为什么我就要这样活着？我还记得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我哥就指着我说，别人家的女孩子早就出去挣钱了，我还在上学。我好不容易毕业工作了，也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不管他们家怎么说，我妈也不同意他们家来我们家，然后家里我哥也容不下我。以前爸妈会稍微护着点我，现在基本属于放任，然后放着我自己哭。我就默默坐着，眼泪自己流。一年的眼泪，全留到过年了。后来我看到我妈也下楼来了，她说不要哭了，大过年在家哭，嫂子还没过门，不成样子。是的，一直都是这样，哭不得说不得动不得。我还是眼睛直直，问我妈，为什么为什么。我想问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我妈说，这都是命，口气恨恨的。所以说，我现在过的这一切，是命？命运赋予我的？我生气地挠了自己的脸，留下两条血印，火烧的疼，这才觉得心里终于好受一点。我回房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当我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不，我不要认命，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打定主意，要去领结婚证，这样一来，我妈也没办法不同意，我也可以摆脱这样的宿命。

然后我就问我妈要身份证，骗她说我身份证到期了。我很少对她撒谎，她倒也没对我起疑，约定好，我们就把证领了。

等我领完证回来，我本是想跟我妈说，看，我也是有办法摆脱你所谓的命，不想着实让我妈生了好大的气。我有些愧疚。

本来他们是要去买菜的，我妈说不舒服，就待在家。我总不放心，就在旁边陪着。给她倒茶，跟她说话。她起先不理我，后来就揉胸口，嘴里还有些呻吟。我赶紧过去，她推了我两下，便不再推了。我给她倒茶顺气，又帮她揉胸口，心里很急。我说去医院吧，她也不做声。突然，我妈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我用力托着，赶紧给我爸打电话。

我爸回来后，一把接过我妈，送回凳子上，问她哪里疼，要不要上医院，还给她揉胸口。我哥回来就骂我，把我推到一边，也不许我靠近，说都是我。后来我妈已经有些说话说不清了，就一直伸着手。我哥不让我靠近，就自己过去了，但是我妈还是伸着另一只手，我爸把我带过去，我妈就把我的手跟我哥的手合在一起。我哥一直说让他们别为我操心，要想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坏都是自己选的。但是我妈摇头。我知道，我妈希望我不要记恨我哥，要跟他好好相处。虽说我心里不愿意，我还是哭着说，我答应，不跟我哥计较，不恨他。我声音很小，又在侧边，所以相当于贴着她的耳朵说的。这时，我妈才点头，松开我们的手。然后我爸跟她说说话，让她心敞亮些，马上就要看到媳妇了，我妈脸色一点一点好了起来。我爸要带她去医院，她一口拒绝，她说这样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后来，依旧在忙我哥结婚的事。先是打扫卫生，然后买各种东西装饰房子，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天请亲家，我哥就在家露了几次脸。那天他一回来，看我在前厅倒茶，就把我推走了，说让我在厨房待着不要出来。想来他也说了许多次说我丢他的脸面。后来摆餐具，人手不够，他们又喊我。（确实，我在家手脚是很勤快的。）我想着街上买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就先摆开检查下，再放上桌。然后我哥立马又来了，说我不会办事，一把推开，让我去厨房打杂去。也就那么一桌人，不着急时间，而且又是亲家，我觉得理当慎重一点。结果就真的好几个一次性的碗筷坏掉了，我妈就说了一下不能那样对我，毕竟我想法还是很周全，他也听不进。

饭后要给亲家还有嫂子见面礼，就是包红包。我妈说她怕数不清，就让我来。我早就在二楼准备好了，我妈一个手势，我就上楼去拿。下楼的时候，碰到我哥了，他很吃惊地看到我拿着红包下来，然后对我翻着白眼，说这种事情怎么要我来做。

很多很多次这样，从心底里，我觉得我是没办法承认他是我哥，我们俩隔的，应该不是几个误会吧。

我始终觉得我妈她脾气再不好，其实心里是向着我好的，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至于我哥，不知道他踏入社会经历了什么，变得早已不是原来的他自己。

我妈虽然十分不乐意，但还是在过年那天，跟他父母见了一面。只是一直说一年不能两桩喜事，要等下半年回来再说。现在已经九月份了，他们家打过很多次电话，说想要十一起煤，我妈说不回来，过年早点回来，回来再说。

我这一年很开心，觉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利用空闲时间绣了两个情侣抱枕，还有一副很大的十字绣也要完工了；我们一起拍了好婚纱照，打算十一放假买戒指，还有一些需要的准备的东西，我甚至学习了网上的视频折花，想买材料做花装饰房子。

可是就在昨天上午，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等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再结婚，要把房子买了再结婚。我当时没在意，因为赶着上班。晚上我就回我妈，我说我想了下，哥才刚结婚，明年肯定是有孩子的，我不想跟他凑在一起，还是觉得先把婚结了。我们都商量好了，明年一起买房子，我们俩的工资算不上高，但是我觉得可以了。我妈就不说话了，一直不说话。我突然想起我妈之前说，现在结婚证领了，但是只要你不办酒席，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家养你两年，之后就可以领离婚证了。我当时是拒绝的，她就没再提起。我感觉我妈一直都在奔着这个目标前进，就想先拖过今年，要是明年我哥有孩子，不用拖就可以实现她的计划。我感觉脊背一凉，我妈那张阴谋家的脸又浮现了。但是这次，我真的希望是我想多了。我真的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简简单单，安稳和谐。

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同长在心头的刺，如鲠在喉，提不得，拔不得，可恰好，长在了心口。若是能重来，我希望，不再做你们的子女。

以前的很多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可怜，但是我能性格大方宽厚，还是得益于我爸。我爸已经在他为所不多的空间里，给了我足够向上的支持。所以，我常是舍不得他。后来我一度就想等我爸妈离开了，我就随他们一同离开。直到遇到我现在的老公，他让我知道，除了我爸妈，还有他。现在我已经很少想不开了，也不会用着自残的方式，所以我选择写下来。遇到一个人，觉得我这辈子都是值得，并且我衷心希望，能以一个最美好的方式，让我做个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