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读三国,最爱诸葛亮,最恨曹操。上大学学了古代文学史,当教师给学生讲了诸葛的文曹操的诗,改弦易辙:最敬者诸葛亮,最爱者曹操。曹操可爱处是他的文艺大腕范,天真浪漫派,豪放大气象。想想三囯最具伟大文才武略者真非曹操莫属。韦力先生的《觅诗记》,写他大车小车,大路小路,大城小村,曲曲折折,绕来绕去,就为的是寻找曹操遗迹铜雀台,以非一见而为快,可见曹操的文艺大腕范形象在当代社会的更得人心。当然,韦力先生的这一种文化苦旅不似余秋雨那般高大上,只是一位普通爱书人的文化苦旅,因而更有代入感与亲近感。想来我若此行,也复如此。因而特别喜欢韦力先生的觅诗、觅词、觅文系列丛书。看韦力先生的在场生动记述,仿佛也去了一趟曹操的铜雀台,仿佛穿越到了三国时代,参与曹操的铜雀文化节。在满足好奇心的同时,激活了阅读的积累,知行合一,得到一份平实的人生体验与文学情趣,这种虔诚的淡雅书香更适宜一介书生献给作古千百年的先贤圣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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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无时不动荡不安而杀伐之气又遮天盖地的三囯时代,若无曹氏家族对文学的痴爱,哪里会于文学史上树一座不可企业的高峰,反而只能徒留一片杀伐之声!曹操的文与武,生与死,留下太多魅人之谜,不仅文学史,也是历史的一座瑰奇的人文宝库。想来华灯初放时,曹操与一帮文人骚客在铜雀台上吟诗唱曲,要比大观园的诗社热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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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曹操历史上被抹黑久也,而最能体现曹操之奸黑的也是最令人发指的情节,莫过于他杀吕伯奢全家。曹操逃难来到父亲的结义兄弟家,吕伯奢买酒杀猪招待他,他却疑心人家要杀他,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想都不愿多想,就一气将吕伯奢全家杀光。将恩不报反为仇,是恶人,是小人,是超级奸雄。但此情节有一关键处经不起推敲:曹操是听到人家说先把它捆起来再杀,以为这个“它”不是猪而是人的“他”。可是杀完人才看到已经被捆起来的猪。可是曹操听到的这句引起疑心的话是极不合情理的硬性编造,经不起推敲,很假。因为捆猪时,再老实的猪也会痛苦哀嚎,声音远播,曹操离得这么近,人说话尚且听得清,难道猪的嚎叫听不到?所谓三分真实,七分演义,这个情节应该是纯粹演义的典例。历史的真实的曹操若因此背负骂名,真冤!
曹操杀吕伯奢全家,够狠,但也只是他在《三国演义》中干过的无数狠事之一小件,而他杀人后说的‘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一句话却写绝了曹操狠角色,狠性格,是一世奸雄的最佳标签。这就是文学个性化语言艺术的魅力与能量。几乎所有经典人物都有个性语言,以此见出人物刻划的成功,因而也成为衡量作品艺术成就高低的标尺。宝玉的“女儿是水做的”,阿q的“我祖上比你有钱或孙子才有钱呢”,一句话一个人就能成就一个人物形象。从这一点来说,《三国演义》的作者确是刻划人物形象的高手,他所塑造的曹操形象,已经完全超越了曹操本人,而成为古往今来一切“奸雄”的典型形象。而且,若没有《三国演义》的极力抹黑,曹操的形象又如何能家喻户晓,千古不朽?又正因为他的负面形象的影响力,他的诗作反而也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人们现在已经能够将历史的曹操与文学的曹操区别开来了。
三国里有许多政治家与才子文人合作的精彩故事,这些故事里,有两个极端典例模式:刘备礼遇孔明,成就霸业,传为佳话。曹操杀孔融,徒留恶名。何以然?刘备无文,益敬重文化人,曹操能文,文人相轻。生活中,有许多单位,外行当领导,虚怀若谷,特重视专业人才,事业兴旺。有内行当领导,小鸡肚肠,特别对专业比自己强的人才打压排挤,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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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父必有其子,曹操最喜爱的儿子曹植也是一代风流才子,甚至可以说是一代诗仙。他七步诗凄绝,洛神赋美绝,白马王彪诗写兄弟情绝,白马诗写爱国义绝。但凄美二作最为有名,也当是曹植文学形象传神写照。这一点,与其父曹操的文学风格正相反,简直就是儿子对父亲的精神反叛。所以他最终没能入曹操挑选接班人的法眼,等待他的只能是沦落放逐的悲剧一生。
多年前曾访地处江苏邳州的曹操对阵土山关羽之议事堂,九十五岁老人说有相关庙宇为唐时所建,盛时房舍百余间、和尚百余人,不远处且有和尚林墓地。“土山”为忠之关羽,“议堂”为奸之曹操,两镇相距不远,若能形成互相关联的景观,倒是珠联璧合。又去看曹操议事堂遗址,有老砖与花纹小瓦重建之学舍,古风犹存。可立碑建亭,记曹操议事关公约法之名典,不失为一地方新名胜。
《三国志》作为史书,写曹操与《三国演义》不同,应该更接近历史的真实的曹操,但文学性不如后者鲜活。如写曹操听人说他是乱世奸雄时“大笑”,《三国演义》写曹操听此话后是“大喜”。这一“笑”一“喜”,人物性格差异很大,前者喜形于色,毫不掩饰,情格豪放率真。后者则是压抑心头之得意,是暗喜,这正合乎“奸雄”的性格特征,是文学的曹操。
正因“三国演义”的普及,才给了老百姓人人可侃曹操的可能,是大众的文化大餐。江苏新沂有位高中毕业的八0后青年,读三国入迷,写成网络热文:我是曹操与我是刘备。后来还被浙江古籍出版社看中,出版了《我是曹操》与《我是刘备》两本书,很畅销。看,曹操的文化恩泽施于后人是多么深远而广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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