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股脑的压下来。无边际的黑暗笼罩住峡谷,奏响了黑夜的乐章,阴凄凄的乌云散落在天幕上,像是一个个音符在游荡摆动,峡谷中让人闻之色变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一切,都在黑暗中瑟瑟不安。恍惚间,仿佛还是那个的夜晚,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只记得血光映红了天边,雨落下,顷刻被染红,哭声叫声回荡着山谷。那个地方,叫南京。
一圈昏黄的光晕,从远处走来,靠近崖边。光晕中佝偻的老人伸出手,接住了喃喃自语的北风,她坐下来。
灯初上,夜未央
橘子之所以叫橘子,是因为她出生那年,院子里的橘子终于结了橘子。一树金黄,看得人满心欢喜。满月酒那天,人们摘了橘子来逗她,她一见橘子就不哭了,一双杏眼滴溜溜盯着橘子直转。
她姓程,家里人翻烂了字典想为她取个大气的名,好容易取好了。奶奶听了却直摇头,说女娃娃的名字不能太硬气,叫的贱一些,娃娃活得长久,就这么把大名隐了,改叫了橘子。
橘子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很喜欢自己的奶奶。奶奶腿脚不好,橘子记忆中,奶奶没怎么下过阁楼,见天地呆在一盏昏黄的煤灯旁缝缝补补,偶尔唤了橘子上楼量量尺寸,过不多时,橘子便又有了新衣裳穿。
橘子自小便对针线上的功夫感兴趣,常常窝在奶奶的被褥里,看她灵巧的将线转一转,又挑一挑,两块布便缝在了一起。
奶奶常对橘子讲,只要还有一盏灯,日子便过得下去。
忆初,一灯一人
奶奶还是妈妈时,带着爸爸和姑姑两兄妹。爷爷走的早,奶奶一个人,就是靠着这点针线活计,靠着一跟蜡烛,缝缝补补撑起了一个家。灯是奶奶的命,针线是奶奶的支撑,尽管现在爸爸掌事,生活更轻松,奶奶也不愿意放下针线。爸爸常劝奶奶享享清福,可奶奶忙活了一辈子,闲也闲不下来。
橘子可不愿意奶奶闲下来,橘子喜欢呆在奶奶房里看奶奶缝衣服。
灯丝断,祸起
橘子七岁那年,姑姑家里出事了。
茅草堆堆里沾上了火星子,一家都烧光了。大表哥和同学出去玩,回到家里,房子只剩干架子。大表哥哭干了嗓子,吼破了喉咙,蜷在地上,只想和父母一同去了,那撕心裂肺的样子,橘子怕极了,她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
奶奶被人抬着下了阁楼,阁楼上终日亮着灯也灭了。
那是橘子记忆中,奶奶为数不多的几次流泪,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下楼。后来的橘子终于发现,奶奶就像是家里的支柱,每当奶奶从阁楼上下来,阁楼上的灯被熄灭,都代表着家人的离去。
灯火微微
表哥后来住进了橘子家里,刚开始,表哥一句话也不说,整日阴沉着脸,有时还在梦里嚎叫,橘子常被吓得做噩梦。橘子看着他,也不敢同他讲话,仍旧呆在奶奶房中。
姑姑的离去让奶奶更老了些,橘子趴在灯前,昏黄的灯光下奶奶的每一道皱纹都清晰可见,这些皱纹这几天被泪水浸了又浸,奶奶的脸,像一个洗过的橘子呀,橘子心想。她想笑,可在奶奶跟前,她不敢笑。
奶奶的眼睛哭坏了,当她无数次地将针扎进肉里之后,她便不再缝补了。可那盏灯还是点着,奶奶每日便盯着窗外,有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该是跟死去的姑姑讲话吧。
灯芯散,火光渐暗
表哥后来没那么颓废了,便开始教橘子认字。橘子的年纪该上学,可日本人打来了,学堂都关了门。若不是表哥教了几个大字,橘子连自己的姓名都写不了。表哥抓着橘子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字,橘子聪明,学得快。
后来,表哥没了踪影。橘子在大门口蹲着,她相信表哥会回来的,表哥答应过,要给橘子带回课本,要学知识,没有课本怎么行。
表哥真的没有食言,只是课本回来了,他并没有回来。
奶奶又下楼了,阁楼上的灯又灭了。
穿着军装的大哥哥一手捧着表哥的衣服,一手抓着橘子的课本,跪在了爸妈面前,他说表哥是烈士,说他杀了好多好多日本人。
橘子不懂什么是烈士,可他不敢去问爸妈,于是一遍遍的翻表哥带回来的课本,表哥说过,学了课本,就可以像他一样有出息,但课本里没写什么是烈士,橘子只知道,表哥再也不能抓着她的手写字了。橘子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眼角的一颗泪,从嘴角落下。
灯油枯,人间炼狱
橘子越来越吃不饱了,都是一样的东西,如今价格却翻了个翻,爸妈想尽了办法,从锅里刮出了些粮食,勉强应付一大家子。
日子若是这般过下去,也并没有不妥。
橘子十三四岁,日本人终于杀进了城。 橘子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听着门外不止的哭泣声和妈妈的心跳声。
爸爸外出打探情况,便再也没有回来,妈妈眼睛里微弱的亮光终于消失了。一屋子的女人,该如何呢。
奶奶终于下了阁楼,那盏灯,也随着她走了下来。
灯不灭,人不亡
橘子啊,三十年前,奶奶靠着一盏灯养活了你爸爸和你姑姑。如今,他们都去了,奶奶把这盏灯交给你,出了门,往城外跑,一直跑一直跑,妈妈奶奶都老了,再耽搁,咱们三个人都活不下去,你是咱们的希望,你一定要逃出去。
奶奶的泪又浸湿了她的皱纹,灯下奶奶的样子,让橘子想起了姑姑去世的时候。
奶奶,我要跟你们在一块。橘子扯着妈妈的衣裳。
好橘子,听话啊,日本人总有一天会滚的,到时候,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橘子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好橘子,把眼睛睁开,把手放下来,拿着这盏灯,只要灯不熄灭,日子,就总会过下去。
昏黄灯光下的老人早已忘记她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江河,她只记得,无论多少磨难痛苦,手里的这盏灯,从未熄灭。
这是她的信仰,她的护身。因为不记得多少年前,有个老人,稳稳地将这盏灯交到了她的手上,为她开辟了一条生的道路。
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只有这盏灯,以它荧荧之火的微弱力量,动摇了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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