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台先生,从犀利的《野火集》,到温情的《亲爱的飞利浦》,再到独立的《美丽的权利》、家庭的《目送》和浩荡的《大江大海》,再到最近的《天长地久》,从不缺席。看得出,这本书是《大江大海》的延续,也是和孩子通信的延续。只是这次书信的对象转向了应台先生的母亲。
应台先生是个敏锐的人。以前看她的文章,总能感受到她强烈的自我反思。有次,她过机场闸机看见一对黑人夫妇的宝宝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洋娃娃,先是觉得不自然,但马上就反思到自己认知上的成见:为什么自己认定所有的宝宝都应该玩白色的洋娃娃。《天长地久》里的应台先生,一如既往地敏锐,这种深入洞察的看见,总能击中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哪怕是我们不愿面对的事情。
一、棺材与坟
对棺材与坟的认知,是我再一次感到洞见的地方。
很多人不理解应台先生在湖南吴集镇古街人家里看到的棺材:
有一年我到了一个小镇叫吴集,在湘江的支流洣河畔。沿着河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古街,家家户户门檐相衔,老人坐在大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花猫从门槛里探头出来喵喵叫......几乎每一家幽暗的堂屋里都摆着一口庞大的观察......我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没开始检讨自己: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我看到棺材觉得恐怖?
其实这种风俗不只湖南有,至少河南北部山区也是有的。应台先生检讨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棺材是一个人最后的摇篮,不必觉得害怕。二十世纪初的人做棺材,就像今人买玫瑰花一样,那是个很重要的固定资产,应该和人出生时的摇篮一样,是个可以让人觉得静谧幸福的东西。
可能应台先生年龄65岁了,抑或多年世界各地旅居,了解各种思潮,所以对死也不觉得害怕,更不讳言,时常跟自己的儿子讨论身后事——“坟”的问题。
两个儿子都不同意应台先生骨灰一人一半的安排,绝对还是在台湾给妈妈弄个坟比较好。
毕竟是作家,在鲁迅先生和诗人余光中那里,坟其实是个温情脉脉的东西。鲁迅先生好像跟喜欢自己在厦门时期在坟前的一张留影,大概就是这种情愫吧。
不光是一种温情,在本书里,坟和棺材还是应台先生的父母流离和归宿的意象。小时候,应台先生的父亲槐生(以下简称“槐生”)在湖南老家绕着棺材跑着玩,最后也要跨越大江大海终于再度归葬故里。应台先生的母亲美君(以下简称“美君”)在百年之后,也终要回到湖南和自己的爱人合葬在一起。
二、死生契阔
《天长地久》一书里还是延续了《大江大海》里的死生契阔感。虽然篇篇是和美君的信,但无处不散发着生命的迷离。和二十世纪多灾多难的历史相对照,这种死生契阔的感觉真是如同翻江倒海的江水,又或是一辆疾驶过来无法躲避的列车,直击你的心脏。
书里引用的一封情书可以引起这种感受:
自君别后,倏忽三十载......念及君犹飘零远方,天地寂寥,无所依靠,乃不忍独死......与君别时,红颜嫣然,今岁执笔,凝已半百,疏发苍苍,形容枯槁......得去月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这其实是《胭脂扣》的故事,是《暗恋·桃花源》里云之凡和江滨柳的故事。这种浅白文字间的强烈情感,是会让你的心肌都纠在一起的。但是纠在一起之后,你会再多一份从容。多少人生,莫不如此。陪伴好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安排。
三、死生有数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
在中国,谈死是个忌讳的事情。每当谁谁谈起这个事情时,总是会有人说呸呸呸,或者说干嘛要说得这么白,我接受不了。
有个跟我一样出生的晚的朋友,聊起“生的晚的孩子注定要较早地面对父母的离开”,朋友说我不听我不听,后来我就不说了。
我的爷爷到了80岁之后的生活状态,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哪一天眼睛一睁开,如果还活着,那就起来去散步。等到有一天,他突然说要把所有积攒的钞票都给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爷爷真像他自己担心的一样,不认识我了。美君和槐生也常讲起自己的后事:
应台先生:要不要和爸爸葬在一起?
美君:才不要呢,我要和我妈葬一起,葬淳安去。
槐生:去吧去吧,葬到千岛湖底去喂乌龟。这就叫死无葬身之地,美君一定还是跟着我的哩。
四、鳟鱼,总是想回到它出生的那条江
应台先生选择了到潮州陪伴美君,是因为美君是最初给她生命的人。对于六十五岁的她,九十多岁的妈妈是此时此刻唯一重要的人。羡慕她,她的妈妈足够长寿,可以让她在“退休”后的年纪还可以在自己女儿的陪同下一起看花,一起逛菜场,一起散步。尽管,美君已经不知道天天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她的女儿。百年之后,美君会回到湖南,再次陪在槐生身边。只是想着,美君和槐生都去了湖南,他们的孩子最终又会在哪里呢?
其实在哪里又怎样,陪伴在应该陪伴的人身边,即使天涯,亦足矣!最后还是努力点下题吧,应台先生其实是希望跟孩子们能够陪陪父母,多和爸爸妈妈度过一些“质量时间”,可以把爸爸当男朋友,可以把妈妈当女朋友,一起喝咖啡、逛街、旅行、一起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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