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雁肃立一边,沉默无语,脸上愁容已去,再一次冰封起来。
张舒云也没有流泪,甚至看不出有伤感的表情,她淡然地看着被黄布盖起来的老道,我却发现她拳头紧握着,指骨发白。
而我提着他的布袋,依旧无法接受自己就这么接受了一个人的遗嘱。全程我甚至没能说一句话,无法拒绝,也不知道是否接受,脑子里充满了为什么会是我、我该怎么办这样的疑问。我甚至开始想象自己如岳凌雁一般手持宝剑,威风凛凛,但老道苍白的脸容、阿勇浑身鲜血的恐怖死状,还有那掐住我喉咙的手等等影像,又在脑海中来回翻滚,击碎我的英雄梦。
我曾经以为自己以后会是一名画家,从小在绘画上展现了一定的天赋,获得了周遭人的赞赏与支持。但后来步入社会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且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爱绘画。随之而来的是从事了其他行业后,亲戚朋友们的“你怎么不继续画画啊,我觉得你在那方面很有天赋啊”,其实不过是礼貌上的恭维,但依旧让我羞愧难耐,从不知如何解释到不胜其烦,那画家梦就遗弃到了角落里。
如今从事影视行业,虽然只是一个小学徒,但不妨碍自己做一做导演的白日梦。想象着自己戴着鸭舌帽,坐在导演椅上,拿着喇叭指挥着上百号人,工作人员与明星在我面前来来回回。甚至连以后得奖的获奖感言也大致构思过一次。
然而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一名道士、法师,或者说是驱魔人。管它称呼什么,反正与我无关。我从小热爱漫画、电影是不假,甚至林正英的《僵尸先生》是看了不下十次,但我喜欢的是看里面的人打僵尸捉厉鬼,而我并不想成为里面的人,我觉得我在里面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是尿裤子。
今天,我不过是回家相亲,居然坐着巴士冲进了这个鬼地方。没有奈何桥、没有孟婆汤、也没有牛头马面阎罗王,有的却是差点掐死我的红衣女鬼,复杂的道门内斗。这统统的东西不过是发生在十个小时内,我都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又要我继承一个道士的衣钵,你让我如何接受?
“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突然而来的女声画外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正想回报一句:“少管闲事三八婆!”的时候,却看到了岳凌雁那张债主脸,顿时打了个机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吞回肚子里,从无边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从你进入到这个世界,看到,听到这一切开始,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就已经是吾道中人。”
岳凌雁提起剑,剑虽然没对着我,但我相信在这种距离下,以她的能耐砍我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别以为我们一路护着你,你就把我们当好人,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是。你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杀了你。”
语气平淡,杀气蒸腾。
“我不会说的……我……”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说,但是你要是落在对面的手中,你这种软骨头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我的话被粗暴地打断了,并且遭受了人格上的侮辱!
但我没法生气,一来形势比人强,二来万一真的遭遇了刑讯逼供,我相信自己是扛不住的,那么被说成软骨头似乎也并不假。
我没想到刚被强行“托孤”,接着又要被“黄袍加身”了。从张舒云额外叮嘱我这点看来,这主儿真的是心狠手辣之辈,什么“勉强没幸福”“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话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脑中迅速想了几种辩解,统统被推翻,而此时剑都快怼到喉咙了,已经不容我多想。
刚刚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的我,在岳凌雁逼宫这一出戏中,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不愿意接受的。
我就是个小市民,这辈子做过出格的事情无非时候打过几次孩子架,如今我25,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张舒云武功之高就差踩着树叶飞上天了,不用说肯定是自小学起。现在我进来,先不说那阴阳道法我能学会多少,就我这身手,对面直接用手指头就能按死在地啊,这还有什么搞头?
对面轻飘飘说句“我要打十个!”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师姐你别逼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快能接受的,你得给她点时间。”
到底是共过患难的!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张舒云帮我说了几句。但熟料岳凌雁却并不接受。
“没有时间了。对方布局良久,环环相扣,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岳凌雁说着,剑又往我的咽喉递了一递,威胁的意味表露无遗。
”我接受……“
我耸耸肩,只得答应下来。
“好。”
岳凌雁收回剑,也没要我做什么保证,边说着边跃上土坑,剑往旁边一插,她有个和老道差不多的布袋子,之前救我一命的铃铛就是出自袋子之中,如今岳凌雁也不断从袋子里掏出一些细小器具,在土坑上摆弄起来,看来是要施展那“血引大法”破阵。
“那我们如何?”
“其他路子的人多数已经遇难,即使没有对方的人混在里面,但这阵中套阵的,也不是那一两件法器可以抵御的。”
岳凌雁沉吟一下,短短时间的接触看来,她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所以并没过多久,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面为了这个局甚至用了仙傀衣,看来是下了决心要把我们留在这里。我们系统里面的人已经不值得信任。你带着他,朝和尚那一路寻去。和尚应该是灵龙寺的人,对方不曾想到张师叔会带人,那和尚就是算计之外的变数。如若和尚活着,把内因告知于他,如若死了,阵破后不用寻我,你带着这个呆子躲起来。”
"好。岳师姐你保重。”
“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
两个女人一点也不婆妈,没有依依不舍的儿女情长,直接简短道别,张舒云就拉着我这个“呆子”离开了土坑。
跟着张舒云再一次跑起来,我也有些无奈。我这一路上就是在不断地走——离开巴士前往树林,从树林逃跑,再从路上逃跑。一路以来,几乎没在任何地方停留过一会。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我们不断运动,不断转移。
“你叫什么名字。”
前方飘来张舒云的问话。我正盯着她背后看,我喜欢她跑起来那种轻盈的感觉,马尾一甩一甩的,脚一蹬就能迈出很远。措不及防被她问起名字,我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笼罩在心头。
早在车厢上,我就介绍过自己,没想到头来,经历了许多,她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原来我在她心里,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人。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人。
原来我在意这个。
但之前在她和老道的对话中得知,她是嫁了人的,我又何苦如此。
“喂,没听到吗?”
“叶思文。思想的思,文章的文。”
前面的张舒云恍然不觉,我压下了内心的感伤,回答了她。
“名字和你一样,看起来瘦弱斯文。”
张舒云在我说完后,也沉默了好久,大概几分钟后,才说出上面那句话,不过声音却突然边的欢快起来。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有那么大的效果,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是张家的人,即使你接了张师祖的衣钵传承,也进不了本家的门,他们不会承认你的。”
“我不在意。”
“我想也是,你对这个世界还是陌生的。不过,你想知道吗?”
“呃?”
“岳师姐说的对,无论你接受与否,你都已经是吾道中人了。”张舒云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转了回去:“所以,有些事情你有权知道了,那么你想知道吗?”
“想。”
张舒云又问了一次,我当然点头称是。
事情要追溯到很遥远的年代,正如之前老道介绍阴都引灵阵时所说的,在古代,混沌之气还弥漫人间,阴阳未分,有很多超自然的鬼怪魍魉在人间游荡。在经年累月的斗争中,凡人经过摸索研究,总结出了一些对抗超自然事物的技艺,这些技艺被称为“道”。道又被分为三大类:灵、术、器。这三类法术又被三个家族继承了下来,分别是:掌握了灵道的姚家,如今的李家;掌握了术道的姜家,如今的张家;和掌握了器道的姬家,如今的岳家。
三个家族制定了严酷的规矩,目的是务必使技艺可以流传下去。因为远古有得道智者预言,混沌会在将来再次降临大地,使阴阳混淆,届时将天崩地裂,鬼神乱舞。
然而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不变的,无论是家族还是规矩。在历朝历代中,为了巩固自身的统治,当权者自然窥觎此等超凡技艺。为了获得此等力量,金银财帛,美女权势,各种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
族规所限,所谓无欲则刚,三家家族大多过着一些近乎苦修的生活。面对着这一切,家族族长并不为所动,并且严禁门人参与进凡俗的事务中。虽然如此,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抵挡诱惑坚定道心,逐渐有些人抵受不住诱惑踏入尘世,原本对抗超自然的力量被用在凡人的争权夺势利益斗争中。
灾难因此而起。护道者和叛道者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三家覆灭,不少秘辛也因此流落民间,催生了诸如“茅山上清道”“天师道”等各种门派。岳、张、李三家正是在这个时期崛起的,他们都机缘巧合继承了古三家的技艺知识。而前车之鉴,岳张李三家从新确立了规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也严格限制了技艺的流出,局势才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但正如前面所说,任何事物都无法抵抗时间。年复一年过去了,环境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分别,预言中的大混沌时期并没有到来,而是在新时代人口暴涨中,人世间阴阳分离是越来越明显。修士们发现,随着这种改变,他们沟通阴阳也越来越难,天地间那股可以被修士感知的灵气也逐渐稀薄消逝。三家也无法避免走向衰落,并且在惶恐中等待消逝的来临。
到了如今,火箭已经升空,卫星飞向了遥远的星球。曾今的一切成为了传说,偶尔有之的事件,也被当做奇闻被淹没在俗世中,没有人追寻,也无迹可寻。三家中的岳家成功地转型,凡俗中的祭祀礼佛等风俗尚且存在,作为器道姬家的传承,他们广开工厂作坊,做起了相关事物的制造商销售商,很快累积了大量的财富成为国内有名的富商家族。而集成术道的张家,也在借着在易学,道家文化的精通,站稳了跟脚繁荣起来。只有灵道的李家,在这个无灵可通的境况下,逐渐和各家断了联系,在民国动乱时期后,更是彻底消失于两家的视野中。
虽然两家都已经转型。但技艺那一块却因为某种惯性继续谨慎地延续了下来,并且形成了另外一种地下的隐秘组织。岳凌雁和张舒云这种就是自小被选中继承技艺的人,凡间的事务她们无需理会,一切生活学习花费均由家族支出,她们唯一的要求及时努力继承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技艺,哪怕很多技艺已经无法施展。
而这次巴士之旅,是因为6年前那场灾难,被张家的一位本家亲传弟子张栩君无意得知,事故的一些迹象引起了他的怀疑,在逐步的调查中发现,发现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是人为的意外。
张栩君怀疑有术者人为制造惨案在进行某种试验,在深入调查中,却意外身故。张栩君是本家亲传弟子,他的死疑点多多,在道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张家联合了岳家,派出了调查团,他们根据张栩君暗中留下的线索展开了调查,其中负责6年前车祸事故的那一路正是岳凌雁和嫁到岳家的张舒云,于是就有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岳凌雁的武艺是两家中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好手,并且带了家族中的宝剑寒泉,所以自持身手了得,在车上怀疑老道就是叛道者中的一员,便把故事说出以敲打阴谋者,然后欲在狭窄的车厢环境里用武力解决对手。
没想到判断失误,同时又有真正的叛道者莫家母女和张老头之类混在其中,老道被偷袭,遇见张舒云从鞭子上看出是同道中人,致使他怀疑张舒云也是张老头一边的敌人,这是导致老道和张舒云一战的原因。
我听完后目瞪口呆,没想到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居然发生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没经历过今天的事情,我情缘相信我是被亲爹亲妈在一艘遗弃的宇宙飞船上捡我回来的,也不愿意相信这些发生在封神榜里的故事。
就在我刚想开口询问更多的事情时,身后一片红光闪耀,我停下脚步回头,在远处一道血色红光冲天而起,气势磅礴,红光炽烈非常,整个灰白的世界也被染上一片红色。红光一直冲到天上的明月,而那轮洁白明月似乎在不断吸收着红光,正逐渐往血红过度。
我似乎隐约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
“师姐的血引大法已经开始,快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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