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吗?姐姐问。木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喉咙里因为长久的憋闷又开始新一轮嗤嗤啦啦的声响,她紧闭住嘴,控制着不让它爆发。刚才在车上的几次阵咳,她已经觉察出有许多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那些目光像一根根刺,她虽然没有回头,依然感觉到如芒在背。特别是座位下的塑料袋里她用纸巾小心包裹的那些污秽物,更令她感到难堪,她只能尽力控制自己,减少些窘迫感。那个塑料袋别人虽然看不到,她还是把脚并在一起,企图完全遮挡住,好像别人看到了会爆炸,会把她炸得片甲不留。
木心把眼睛转向了窗外,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城市里的繁华到底和小县城不一样,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绿树,鲜花,把街道点缀得花花绿绿,和道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混迹到一处,好像一幅流动着的美伦绝伦的图画。
姐姐也把身子往木心身边挤了挤,探着头去捕捉车外的风景。大城市就是比咱们那里看着好看。姐姐感叹着,手用力推着前面座椅,那样身子就可以舒服地挤过来。只是这辆汽车风烛残年了,座椅一推就吱吱呀呀叫唤,姐姐若无其事地把脸往窗户边凑。前面座位上穿体恤衫的男子扭过头用目光剜了她们两眼,又转过头去了。
木心有些紧张,身子又往窗户边靠了靠,把姐姐往身边拉了拉,示意她不要推那个椅背了。姐姐抬眼翻了一下那个男子,没再说话。
木心的眼睛注视着外面如蜗牛一般徐徐向前蠕动的人流和车流,忽然有些心伤。她想起了邻居张大婶家的小媳妇,几天前还听她一边抱怨,上班都快累死了,胳膊腿都是酸的,一边又笑着炫耀,这个月我们的奖金多发了好几百块。木心当时静静地听着,没说话。不是她不愿意说,主要是她不知道怎么对上那小媳妇的话。她能说,她好羡慕她,也想过那累的日子?那么说就有点对掐,没意思了。不过那是她的心里话,她也想像路上这些匆匆忙忙的人们一样,整天风风火火的,那才有烟火气,才像一个正常的人。可她现在被无情的网阻隔在了这些烟火气之外,让她看着他们眼馋着,煎熬得好辛苦。
赶到省城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忙着挂号,问诊,然后安排着住院,木心几乎是被姐姐拖拽着往前走,早就已经气喘吁吁了。白的墙,白的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到处都是白,那些白晃得她眼晕。幸亏是姐姐跟来了,如果是他跟来,恐怕早就晕头转向了。
快下车的时候,她看了一下手机,微信上有一条消息,是男人发的,问她们到医院了没。她回了两个字,快了。那边发来一个抱抱。她就把手机关了。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走得喘不上来的时候,她就想象着,她的脸色一定蜡黄,嘴唇或许都已经憋紫了。
叫什么名字?
木心。
还有姓木的?住院部的年轻的护士一边登记一边抬起头好奇地问。木心站在一边没吭声。姐姐在一旁连忙说,对,木,树木的木。
性别?
姐姐把木心往前边推了推,哈,就她。木心也赶紧把目光递了过去。
年龄?
四十。
……
把一切填好后,护士领着她们走过走廊里一字排开的一溜儿床位。姐姐手里提着布兜,背上还背着装换洗衣裳的大书包,紧紧跟在护士的后面。木心低着头走在后面,她走得很慢,拖拖拉拉的。走廊里的每张床上都有病患和家属,他们有的看见新人无动于衷,有的却好像来得早感觉有了资历,抬头用他们探寻的目光打量着木心她们,用眼睛打着招呼。
终于,护士指着一个空床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就给她铺床。
哎,哎,护士,不让我们住进病房里吗?姐姐小跑着追着快要走远的护士问。
木心有点窘。姐姐就是这样,她曾经多次对木心说,凡事都要自己去争取,才不会吃亏。这一次,姐姐是想要为她争取病房。在县城里就是这样,病人多了,你要多次找护士沟通,要不你就有可能在走廊里多委屈些时日了。病号身子弱,在走廊里有个风吹草动的承受不起。可这是在省医院,走廊里已经住满了,病房肯定没有了。
果然护士一边走一边不耐烦地说,你没看,到处都已经满了吗?有床位就不错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