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齐邦媛这个名字,是在一个红楼梦讲座中,比母亲还晚几年出生的女教授,旁征博引,在建筑、园林、美食、爱情、反叛之外听到了一个壮阔多姿的大观园,也被她随手引来的一些人名和书名所吸引,其中就有齐邦媛的《巨流河》。
巨流河,辽河的别称,军阀混战时期,郭松龄将军为了保境安民、率部反奉,兵败巨流河畔。对齐邦媛一生影响巨大的父亲齐世英为郭部同盟,事败后易装逃亡,先后创办中山中学、《时与潮》杂志,以一介文人为祖国的富强、故乡东北的安宁奋斗一生,奈何时不与我,那样战乱频仍的年代,许多人的努力都如蚍蜉撼树,了无回声。
书中一再追问、一再反思,假如当时父亲与郭松龄过了巨流河,遏制了张作霖劳民伤财的南下,日后就不会有皇姑屯事件,日本人就不会占领东北、建立伪满洲国,更不会发生以东北沦陷为肇端的全面侵华战争,也就不会有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父亲和无以数计的知识分子就不会有颠沛失败的一生,万万千千的家庭也不会在战争中家破人亡,许许多多年轻的张大飞和齐邦媛会在青春正好时拥有美妙的爱情。然而,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终究,一切都归于永恒的寂静。
全书以巨流河挈领,通过齐世英、母亲、我、张大飞、朱光潜、钱穆等人各自经历的奋斗、伤害和困蹇,展现了上世纪中期波诡云谲的政治动荡导致的无数个体的命运变迁和奋争,在历史巨大车轮的碾压下,他们的抗争不可避免的失败,但他们做了当做的事,虽败犹荣,没有白活。
离开家乡时母亲的“鬼哭狼嚎山”,张大非讲述父亲被日本人泼油漆烧死时的眼泪,北京西山疗养时空了的洒了石灰的房间,战火中徒步千里的流亡,年轻张大飞在下着雨的学校操场的匆匆拥抱,他殉国后还是一个小女生的齐邦媛持久不去的哀痛,半个世纪以后华发满头时再见他黑色墓碑时的遗恨,再会当年同班同宿舍的小友,垂暮之年沙哑的嗓音再唱“春风远”。齐先生的笔调克制、冷静,似是努力用上帝的视角来回顾,可是终究那些悲怆、生离死别都是过不去的巨流河。几度泪目。
齐先生的重庆虽有轰炸和疮痍,但也有家园的温暖、同学的欢欣和初做童子兵的勇敢兴奋。大半个世纪以后,我也去重庆追寻幻想中的爱情和未来,炎热的城市,一样的高楼大厦和错综盘旋的公路,没有炮火,却同样经历了足以粉身碎骨的轰炸。时过境迁,不记得怎样一步步离开,离开那个一无所知的城市和我一无所知的爱情。许多年,那也是我无法过去的巨流河,要经历更烈的疼痛和刮骨疗毒的自戕,才能够体味人世苦痛淡而微涩的况味。
于齐先生,过不去的巨流河也许是她隐而少言的家庭责任,是贤妻良母的守则,这种家常的考验,如此漫长、如此琐碎,其艰难未必亚于一场战争。知识的殿堂里,女性所要奉献的祭品,往往更多更沉重,齐先生年少时伴着眼泪长大,恐怕也是冥冥中与命运之神的某种协议吧。
对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男子,父亲与张大飞,齐先生用了一个共同的词:洁净。能够有这样感知的人,自身也需具备洁净的本质。但愿普天下所有洁净的灵魂,都能有所依归,不必流泪感喟“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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