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

吃罢黄糊涂和腌黄瓜，又是傍晚了，天污污的，深深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爽的气味，星子知道又到了姥爷讲故事的时候。

昨天讲到小红人和小绿人，害得星子一直躲在姥姥的怀里，生怕身后忽然跳出一个小人来。地主大院里的故事，真是讲不完呐，姥爷说。你就说，为什么天黑了，那个早就空荡荡的地主大院里，正堂屋会有灯亮着，他们老郭家的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怎么还会有人？那只能是那种东西呀，说到这儿，姥爷顿了一顿。星子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望望背后，是一扇古旧的窗，白纸有些剥落，黑色渗进来，吓得星子呀一声，哧溜移到姐姐前面。姐姐才是胆小，头早就埋进被窝了，只剩下脚还留在外面，星子看姐姐这模样，偷偷地挠了挠她脚丫，把姐姐吓得直叫妈。在炉边烤火吃瓜子的妈妈，笑着说，瞧你那样子呐。

姥爷从枕头下面摸出两颗糖，丢过来，继续说道，还不是那地主婆在闹。当年她死的惨哟，老头被打死了，儿子也逃了，就剩她一个人，出门还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干脆就不出门了，实在万不得已，就黑夜偷偷出去溜溜，逢上要买个啥，就出高价让路过的小孩儿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天天晚上在楼上叫，有人说是被叫魂了，那个被大伙儿打死的地主来叫他老婆陪他啦。再后来，叫了几个月，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哪一天不叫反倒睡不着了，这天就是七月十五，鬼节，那院子里倒安静得很。邻居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就问对门的，你知道咋回事儿吗？别敢情那地主婆蹬腿了。几家一合计，约了几个胆壮的，一起到那几年都没人的院子里探探。只见那院子长满了草，据说都有尺把深了，前三进，后三进，有些墙体已经剥落了，人走在里面，冷飕飕的，也不知道哪里刮来的风。几个壮汉，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后院里最高的那座楼，只十几米的路，竟个个出了汗。只见那座楼，更是奇怪。大白天的，最高的那层楼里，竟透着幽幽的黄光。高高的灯泡，在窗户纸中若隐若现，间或还微微摇摆一下。

这回儿，谁也不肯上去了，你推我让的。到底还是有两个平日里就爱讲个鬼故事的胆儿大青年相约着上去了。楼梯吱吱呀呀的叫着，抖动下一层层灰尘，楼下的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喘，静静地等着同伴儿探险归来。十分钟过去了，那两个人竟还没下来，楼下的又急又怕，抖抖索索地拿出烟来吸上。忽然听到，“妈的”，一声大骂，两个人从楼上滚下来，也不停留，顺势冲向门口。楼下等的人，更是害怕，连烟也来不及弄灭，也跟着疯跑出去。到了门口，几个大老爷们才想起不能这么丢丑，方强装镇定，扯了扯衣服，出去了。

一群人早等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等着看热闹呐。大家坐定。忽然刚刚上楼的那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停不下来。一起去的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他们是中邪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子，好不容易止住笑说，看把你个龟孙吓的！哈哈哈！哪里有什么人呐？那老太婆早跑了，光剩下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了，一股怪味儿，也不留下一两块银元啥的。另外一个说，就是，白害老子上去看一趟，这老太婆倒鬼精的很，肯定是半夜跑球了。跑就跑吧，还在那梁上留了一根麻绳，骗鬼了？一边笑，一边说，嘴角的白沫全飞出来，像无数只小虫子。众人也就呵呵地说了一阵儿，还嚷着说告诉村支书这坏蛋分子潜逃的事儿。过了好一会儿，那后知后觉的小卖部老板说，昨个是鬼节，也没见有人在街上过呀。他有点失眠，因为想起来那年他那淹死在河里的小狗子，光看见街边上都是烧纸叫鬼留下的灰堆呀，一闪一闪的，一夜没成眠呀。

这会儿是彻底没人说话了，大家都盯着那神秘的大门。过了好一阵子，有人说了句，这老太婆成精了。得回家赶快，该上香辟邪啦。众人这才醒过来，各自回家了，从此再没有人敢去那院子了，如今草肯定更深了。

姥爷咂咂嘴说，这都几点了？该睡啦，明天还得蒸过年的馍呐。星子一夜没成眠，一会想着那从未见过面的老太婆蓬着头的样子，一会儿又想着明天锅里即将整出来的豆馍白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