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云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坐在通往省城的长途客车上,车窗紧闭,空气令人窒息,车上的电视播放着冗长乏味的小品。而窗外雪花正飘……我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又仔细看了看手机。短信上清楚明白无误地写着:姐们儿,我昨天领过证了。正月十二咱们聚聚。我很想打个电话臭骂她一顿:结婚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个短信像宣布今天买了一件衣服一样轻松。怎么可以这么轻松,这么草率呢。然而,呆了半晌的我回复的却是:哦,对方哪里人,认识多久了,人怎么样。我已经坐上回学校的车了,不能去参加聚会了。真的是很抱歉啊。祝你新婚快乐。摁下了发送键,不久就收到了回复。原来对方是亲戚介绍的,认识不到三个月。这算不算闪婚呢,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哎,你又一次走到了我前面……
丁小云只大我一岁。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我用一个大白兔奶糖跟她换了一个大大泡泡糖,彼此都觉得做了一个合算的买卖,就此相识。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同班四年,接着上了同一所初中,同班两年。小学,初中的时候,她是一个顶勤奋的特别听老师话的内向的女孩。她写字很认真,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上课也特别专心,端端正正地坐着,从不做小动作。老师经常会拿着她的作业本在班里传阅,或者在上课的时候大声说道:你们看看丁小云怎么坐的,怎么听课的。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时,她的脸便开始微微发红,头微微一低。每天上学,她从她家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再沿一条臭水沟走一段路,便到了我家。通常我还在吃饭,她在我家里坐一会儿等我吃完然后手牵手一起上学。小学的时候我不太爱学习,经常不写作业,总是忘了记老师布置的作业。好在小云总是一条条记得很清晰,我只要跟着她一起写作业就没有问题。上了初中,学校离家远了,小云骑一辆自行车驮着我一同上学放学。
初中陡然增加的课程,小云的成绩任她怎么努力总是慢慢下降。她总是很苦恼,怎么也听不懂物理化学,英语怎么学也不会。我知道,小云的爸爸妈妈对她期望很大。在她家里,我曾亲耳听到她的父母怎么骂她不争气。初中三年级,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级。每次下课,我从她们班门口经过,总是看到丁小云一个人坐在第五排靠墙的位置,趴在桌上皱着眉头紧张地演算。她的桌子上摞着很高的书,她趴得很低。有时候她把头埋在胳膊里,不知在睡觉,还是在哭泣。学校里有一次放电影。白色的大屏幕已经扯好,放映机也准备到位。在缓缓升起的夜幕中,屏幕变亮,放映的是《冲出亚马逊》。教学楼一片漆黑,只有初三的班级里有几点零星的亮光,是不愿浪费时间的毕业生在刻苦。在我专注看电影时,被一个人扯了扯衣角,是小云。她带着极大的不好意思说,希望我去给她讲几道题。心中虽然有三分不情愿。我还是收起凳子,跟她进了教室。在烛光中,我给她讲浮力,讲电阻,讲配平化学方程式。我才发现,她真的是一窍不通。有道题在一连讲了几遍,她还没有听懂时,我有些不耐烦说,你咋啥也不会呀。她惶恐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抽泣。
中考结束后,小云约我去学校后面的牛尾山玩。在无人的山上,她亮开嗓子唱了很多歌。她天生一副好嗓子,从小就喜欢唱歌。可惜由于内向从来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唱。她悄悄地买袖珍收录机,偷偷听歌,而父母总是斥责她不务正业。小学中学一起上学放学路上的必修课是听她唱歌,教我唱歌。小学时她教我采蘑菇的小姑娘,初中教杨钰莹的轻轻的告诉你。中学的体育课在学校后面的山上,爬上山再爬回来。爬回来往往还没有下课,大家便聚到一起说话唱歌。有人问,谁会唱XX歌。我大叫,小云会,小云会。小云忸怩了半天终于在大家的鼓励中唱起来,从开始的蚊子哼哼到一点点声音大起来。大家发现,小云唱歌真的很好听。体育课上小云唱歌成了必不可少的项目。初三体育课取消后,我便很少听到她唱歌了。而那天,在山上,她一个人唱了很多很多的歌,那旋律似乎一直在山中回荡……
高中,我去了一高,小云去了五高,她不愿意复习,也不愿家里出高价赞助费。高中的压力让人不堪忍受。生活像上了发条一般紧张纠结。小云开始频频给我写信。她讲到了暑假在饭店打短工的奇遇。她遇到了一位来我们这里拍摄南水北调的CCTV-7的一位阿姨,偶然听到她唱歌,鼓励她好好唱。那位阿姨走后还给她寄了几本音乐方面的书。她讲到学校里的一位参加过中青赛的音乐老师,欣赏她,并鼓励她考音乐学院。她也决定考音乐学院,要为梦想努力。我也很振奋,回信说共同加油。
就在我以为她为自己梦想拼搏时,她的来信又翩然而至:她放弃了。音乐学院学费太贵,家里负担不起,而形象不够好竞争太激烈。她在信中说,她在灌河旁那徘徊了一个下午做出了决定。我们都是普通人还是走普通人走的路吧。她在信中写道。
再后来,她写信内容便成了:我逃课了——我喝酒了——我上网了——我恋爱了。那时网吧在我们那样一个小县城还很稀少,它们稀稀落落地分布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像生活在地下不愿见光的生物一样。那时的我隐隐想着小云的生活:她怎样逃课,怎样跟她交往的男生去充满烟味的网吧上网,而上网又是怎么回事我还不大明白。我不知道该回信说什么,提醒她好好学习,不要堕落还是什么。没有等我写信,她的信又来了:请不要阻挡我。我真的想体验一下。原谅我这一次吧。她再也没有写过信,因为高考不久就来临了。
高考后我去了一个有些没落的小城上大学,她去另一所小城市上了专科学校。大一,我坐火车去她所在的学校找她。在那所小小的校园里,听她讲她的生活。她早恋的男友早已失去联系,她在这所普通的学校里发挥了她的文艺特长。在迎新晚会上献歌。我看到她穿着大红的旗袍化了妆在舞台上的照片。很美。我不时在她的QQ空间里看到她的照片,在林荫路上,在舞台上的,美丽幸福的样子。我想,也许小云就像一朵花,慢慢开始绽放了吧。
在不同的地方,我们都重又开始了新的生活,结识新的朋友。我们联系日益减少,有时候也渐渐不知道说什么。深夜时,她有时给我发信息,我有时回,有时不回。寒假的时候,我们在山上见面,彼此都有些陌生。她的头发拉直了,染了,她穿的更加漂亮时尚了。我们的话题在共同的记忆里绕来绕去,停留在小学初中的纯美回忆。她不再是那个我记忆中一笔一划写作业的内向的女孩子,在生活中,她开始比我懂得多……
有天深夜很久没有联系的她给我打电话讲述又一段恋情,如何刻骨铭心,如何爱而又如何痛,最终因为她不同意跟对方同居而告以结束。我无法将同居这个词语同我记忆中那个内向的还在读书的朋友联系起来。在我的大学生活还停留在后高中时代,为四六级计算机这些不知道有用没用的证书努力,我没法去设想我的朋友陷在为拒绝同居的要求而失去一段感情的纠结中。
青春如梦 般斑斓 似雪般纯洁从月经初潮到恋爱结婚,女孩子成长必然要经历的,她总是走在前面。我看着她的变化,很困惑究竟是我太慢了,还是她太快了。也许某一天,我还会接到她漫不经心却蕴含着开心的短信:我做妈妈了。而且,看起来,那一天不会太远。
我们一同走过了那么多的青春岁月,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生活却最终走上了不同的生活轨道。当我一心学习,她早恋了。当我还在大学校园里,她却提前一步背上行李挥别了校园踏入社会,当我要毕业,她告诉我,她结婚了,当我……她早恋并且早早结婚了,在生活的某个时刻,我突然对她产生了无比的羡慕。我不知道那羡慕来自何方,我只知道她一直在很纠结又很认真地生活着,经历着……当她开始叫我小妞儿,并以一副过来人的面孔教导我时,我心里既亲切又悲哀。我感觉现在的她既饱经沧桑而有那么天真无瑕,既深沉世故又单纯可爱。而我们的距离既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在第一次听到老男孩这首歌时,我突然想起的人是小云。还有我的小学初中时代。朋友来来往往是人生常态,总会在不同的旅途遇见不同的人,共同走一段路。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告别,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的模样……
窗外的雪花还在飘啊飘,突然想起来席慕容的一首诗。高中时在给小云的信中我曾抄过这首诗:
我爱在今夜
回看那来时的山径
才发现 我们的日子已经
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
来过了又走了
曾经那样热烈地计划过的远景
那样细致精密的描好了的蓝图
曾经那样渴盼着它出现的青春
却始终
始终没有来临
———《青春》
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感觉,在早已不写书信,连发短信都不愿多写几个字的今天,我有点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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