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再三,王娟终于决定回家了。
在外打工多年,为了可以多挣钱,她一直没有回家。每到年前,母亲给她打电话:“娟子啊,今年回来过年不?”
“妈,过年加班的福利好几千吶,今年我就不回去了。”
她听到电话那边母亲的哽咽声,忙说:“妈,有时间我就回去。噢,别急,过年要开开心心的。”
母亲叹息着说:“娟子,听妈妈的话,回来吧。家是根吶,哪能老外漂着?钱,你是挣不完的。好啦········算了,打扰你了。”
“好好好,放心吧,妈。”王娟敷衍道。可是转眼间,便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接下来的一年,钱拿到了,但是王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她的心总是突突地跳,像有只小鹿在乱窜,而且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的永远是一间老屋,和一个长得像她的母亲的蹒跚的老人。去医院检查,没有什么问题,王娟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今年,母亲又打电话来,问:“娟子,今年回来过年不?”
王娟刚刚才向领导说她过年留下来加班,领导过意不去,允诺给她九千元加班费,王娟乐开了花。因此,她毫不犹豫地说:“妈,今年可能回不去了,又要加班呢!九千块呐!”
“唉,”母亲叹息,不再絮絮叨叨,“那便算了吧。不管怎样,还是那句话,家是根吶!”
“好好好,噢,妈,新年快乐,再见!”王娟漫不经心地说,刚把手机放到桌上,想挂掉电话,母亲的叹息幽幽地传来:“这应该是第六年了······”
六年?!王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居然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家了!母亲盼她盼了六年了!霎时,王娟心如刀剜。这时,一直在年间陪她加班奋战的一位同事走来,说:“娟子,今年你回家不?”
“不了罢,我还是加班吧,听说今年有九千块咧!”王娟愣了一会,“你今年回去?”
“是啊,五六年没回去过了,乡愁萦绕,快把我憋死了,钱再多又怎么样,买不来心安!”同事感慨不已,拍拍她的肩,说,“回去我要好好陪陪老人家,今年你就孤军奋战吧,我走喽!”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袭上王娟心头。她再也无心工作,请了短假,走到大街上。出门的霎时,阳光直直劈下,刺入了王娟的眼睛,王娟一阵头晕目眩。待她睁开眼,看见街上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每一个路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满脸幸福和满足。王娟的眼眶湿润了。
她咬咬牙,痛心地想:怎么我以前没有发现年前是这么热闹的?唉,都是这工作忙的。她仿佛看到了母亲每年过年在家乡的那条路上冒着寒风等她回家时惆怅而充满希冀的目光,可是,王娟辜负了。王娟此时终于明白以前为什么会做梦了,因为心中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对故乡的思念,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心间!
王娟终于下定决心,回家!对,回家!她不能再让母亲失望,不能再让家乡成为她的梦魇!
王娟向领导请了假,就去火车站买票。火车站人山人海,有穿着得体的人,也有衣衫褴褛的人,无论这一年里过得如何,都被忘却在回家的喜悦与激动里!王娟运气还算好,在人堆里抢到了最后一张票,她瞥见身后的人的羡慕与妒忌交杂的目光,欢喜得快要飞起来!票买好了,王娟就带着多年来的积蓄,上街买东西。她见着什么东西喜庆就买,也不讨价还价。王娟六年没有回家,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干了六年,让母亲在家伤心了六年,难道多买些东西算过分?不不,一点也不过分,王娟要把这些钱全部花光,买一大堆东西,送给家乡的亲戚朋友,告诉他们:我六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母亲六年来的盼望没有落空!王娟想想,心里乐开了花。回到家,王娟盘算好哪个东西送给哪个人,就上床睡了。
这天夜里,她没有做梦。
回家的前一天,下了雪。这是她来到这座城市六年来,见过的第一场雪。推开纸糊的窗户,寒气迎面扑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急忙把窗户关上,那层纸,被呼啸的风雪刮得簌簌地响。王娟低下头,哭了。六年来,因为工作多,赶得慌,所以吃饭是囫囵吞,租了间六十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张床,一些简单的炊具。夏天,像被太阳包裹着;冬天,像在冰窑里。不过没有关系嘛,反正要回家了!她想。
终于可以回家了。王娟收拾好东西——她的少得可怜的行李和多得生畏的礼品。推开门,一片白雪茫茫,天地间因这白色而浑然一体。她舒口气,锁上门,向火车站走去。火车站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顶着红鼻子拖着全部家当向这里涌来。王娟好不容易挤进了火车,找到地方坐下。她的座位临窗,可以清晰看见窗外的景色。雾淞沆砀,白雪犹如冬衣,紧紧地裹在大地身上。王娟倚在窗前,痴痴地看着。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所乘坐本次列车即将出发,但是接到前方通知,因大雪天气,可能会延迟······”
王娟仿佛受到临头一棒,眼冒金星,濒临昏迷。什么?!我准备了这么久,结果列车因为大雪天气可能会停车?!不可以的,不可以的!王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癫魔似的用力摇头,眼睛里噙满泪水,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她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面露愠色,其中有说不尽的愤怒和失望,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这些人,在外辛苦劳作了一年,这一年里的唯一念头就是回家,这好像动力之源,如果动力之源干涸,他们一年里的盼头也就落了空!王娟转头看向窗外,景色未改。王娟感到很疲惫。没有丝毫缝隙的白色,突然化作一张大网,向王娟收来,王娟在心中的无法言说的痛楚的麻痹下,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
“妈妈!妈妈!”一个小女孩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牵着手,走在田野的小径上。夕阳西下,柔和的光晖轻轻地落在她们身上。小女孩笑靥如花,欢快地唤着“妈妈”,女子和蔼地应着,牵着她一直向前走去。远方的山丘此起彼伏,犹如踊跃的兽脊,两条溪流犹如白色的玉带,飘向金黄的天际。小女孩问:“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女子说:“回家。”小女孩问:“哪个家啊?”“那个,我们还回得去的家。”女子指向前方,小女孩顺着望去。远方的山上有村庄,古屋森森,犹如慈祥的老人微笑着在招手,召唤漂泊游子的回归。突然,她们消失不见,寒风咋起,白雪纷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物都在咆哮,将刚才的美好撕得粉碎。雪地里,一个年迈的老妪蹒跚走来,她竭尽全力地望向远方,失望地摇摇头:“妈妈,家,回不去了!”天地无声,唯有雪花纷扬,犹如冰冷的泪。
王娟惊醒。她看见周围的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心生疑惑。
“各位乘客请注意:······已到站······请乘客下车,欢迎······”
王娟愣住了。笑容逐渐在她的脸上绽放。她终于回到了六年没有回过的家!
王娟激动地挤下车,泪水犹如决堤的河水一样泛滥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知道自己回家了,回到了还有母亲的那个家,回到了她还可以回的那个家。
她向远方奔去。
「终」
回家>本文为萧瑶夕原创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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