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手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全市中小学全面复课。吃过早饭，我送千惠上学。

  千惠上四年级了，本不用接送。出小区过马路，直行300米即可到校。出于疫情防控需要，学校对师生进校路线进行了重新规划。出小区穿过马路后，千惠需要沿马路从学校围墙外绕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进校门。虽然只是比以往多不到500米的距离，一路上应该没事，但父女情深，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因而决定陪走一趟。

  天很好，微风习习，阳光明亮而不炙热。一切都刚刚好。

  漫长的寒假终于结束，学习逐步恢复正常。家长、学生都有一种激动、兴奋、喜悦掺杂交织的复杂感觉。

  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街道两旁，成人手掌大小的绿色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似乎在击掌相庆，欢迎小学生重返校园。在这个美妙的初夏上午，我和千惠手拉手，踩着人行道上的黄色方砖徐步前行。

  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千惠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出落成了与我并肩而立的大姑娘了。

  学校后墙外面的小道干净整洁。三三两两的学生和家长匆匆而过。千惠突然用力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

  “怎么了？千惠！”

  “爸爸，我突然想到上次咱们回老家，去看姥姥娘的时候，奶奶说的那句话，‘千惠，再过二十年，奶奶就老得像你姥姥娘这样了’。我一想到那句话就感觉很伤心，我一定得好好学习，让奶奶高兴高兴。”千惠脸上挂着微笑与严肃交织的神情，突然说出了这么一番令我非常意外的话。

  我一下子呆住了。一股激昂的思绪突如其来，搅得平静的心田掀起滔天巨浪，激荡着心房。我没想到，她奶奶半个多月前的一句感慨，令千惠至今念念不忘。多懂事的孩子呀！

  我愣愣地盯着千惠，眼前的世界突然蒙上一层模糊的面纱。纷扰的思绪穿云破雾，飘荡回那个难忘的周末。

  其实那也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因为妈妈的一句感慨，变得令人难忘。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和爱人带孩子回老家。同往常一样，我们陪妈妈去邻村看望我的外婆。年近九旬的老人近来身体欠佳，卧床半年多了。

  我们簇拥在老人床前。老人半躺着，虽然问她什么她都知道，脑子还不糊涂，但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窝，无神的双眼，枯皮交错的嶙峋双手，令我觉得昔日精神矍铄、干活利索的老太太怎么突然就让人感觉风烛残年了呢！

  千惠站在她奶奶身边。给老人喂了两口香蕉后，她奶奶一手抚摸着母亲干枯黑瘦的手掌，一手拉着千惠柔软白嫩软乎乎的手指。她看一眼残灯欲灭的母亲，又看一眼朝气蓬勃的孙女，说出了那句令千惠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感慨。

  我当时站在妈妈身后。妈妈的话像一个沉重的鼓槌，在我心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花开花谢，四季轮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到中年的我咂摸着妈妈的话，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但是我没有想到，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句话还被一个10岁的小姑娘记得如此完整、清晰，甚至能一字不漏地重复下来，那种心酸、无奈、心疼的语气也与她奶奶当初无意识的真情流露别无二致。

  我弯下腰，两只胳膊紧紧地把千惠抱了一下，又快速地松开了。“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嗯。”“爸爸相信你。”

  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我们又手拉着手朝学校走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许多年前，年少的我，不也是这样拉着妈妈的手走向校园的吗？(2020年7月14日《中国平煤神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