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我带着先生回去的前一年去世的。没有见到奶奶是先生一大遗憾。不过细想来,不见也好。如果先生见过我奶奶,他或许就看不上我这样的姑娘了,或者就是总想着我也能照着奶奶那样说话做事。那可是要愁煞我了。
先生何曾见过如此美的女子。
奶奶长得算不上十分漂亮,但瘦削、精致而清爽,身材匀称。我的两块苹果肌自觉是传了奶奶的,心里很是喜欢。奶奶的美我竟找不到一个词或者几个词来概括。“美丽”显得肤浅;说“恬静”却又是带着坚毅的;说“慈祥”又少了那种说不明白的力量……
奶奶家里开了间豆腐作坊。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上了岁数的数学老师,还在班上说我们家爷爷做的豆腐是一绝,嫩而韧,细而白,久煮不散却入口发酥。豆腐是爷爷奶奶一起做的,爷爷做一些体力活,就喝酒聊天去了。要说我们家豆腐做得好,那是奶奶用她的耐心掌握着火候和用碱把豆腐做到了极致。加之奶奶总是把豆腐包布洗得干干净净的,使得豆腐更增了净白和清爽。
在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奶奶也快七十了,家里早已经不做豆腐。晚年的奶奶总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穿一件对襟褂子,摇着一把大蒲扇子在门口坐着。奶奶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自己手工做的,灰蓝、湖蓝、灰白……..一色的不带一点花。衣服是带盘扣和立领的那种旗袍款上衣,针脚细密而平整。奶奶自己画图,裁剪,针线缝好之后用装满开水的搪瓷杯来回熨平。我喜欢帮奶奶穿针线,奶奶熨衣服的时候,我也要抢来熨。奶奶似乎很愿意我帮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但我总没什么耐心,来回胡乱熨几下,就觉得没意思,丢下去做别的事了。奶奶拿起杯子重新换上一杯开水,一块块仔仔细细地重新熨。
奶奶的视力好、记性好,听力却很不好。坐在门口走过的路人跟奶奶打招呼说话,奶奶总是笑笑地点点头。
“琴鹤婆,你吃过饭了啊?”
“哎,嗯嗯。”
“琴鹤婆,你顶针有吗?借给我用一下。”
“哎,嗯嗯。”
“顶针,你顶针借我用用!”
“啊?”
“顶针!”
“哦,呵呵,有的,我去给你拿来。”
奶奶说:人家讲的我基本已经听不到了,只知道嘴巴一张一合总归是在跟我说话。不理人显得没礼貌,要都问明白了人家也会烦。一般也就是跟我打个招呼,有要紧事自然会再跟我说明白的。
奶奶似乎有个大熔炉,能把所有不和谐扔进她的熔炉里,炼就一股力量。奶奶出生于二十世纪初,那时候的姑娘都还是包小脚的。奶奶却不喜欢。包了三天扯掉裹脚布,说不包就不包。奶奶念佛,还会在我们这些小孩子受惊吓的时候请筷子姑娘,请米仙。但有一回她竟数着佛珠告诉我:她是不信佛的,也不信那些个仙真能治好人的病。念佛不过是对死去的人的一个念想。至于这个请仙,也就是在没什么药可治的时候给病人和照顾病人的人一个心安,心安了病也就好得快了。
我总想:奶奶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一个美人儿。感觉什么人到奶奶跟前都是温和的,什么事到奶奶手里都是顺当而容易的。就像我小时候学着奶奶打毛衣,毛线拆得一团乱,到奶奶手里最后都成一个个卷的整整齐齐的线球。感觉白兰花一样纤瘦白皙的奶奶身上散发一种宗教一样的慈光照着我们整个大家,照拂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奶奶去世前立了个遗嘱——在她去世后务必在家里停灵满三天。在我印象中这是她一辈子对这个家里人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关于遗嘱她是告诉过我们缘由的:她听人说有人在火化炉里又活过来了,在里面坐起来了。那样子想想都疼死了。要没这个遗嘱我差点被奶奶蒙骗过去了。奶奶也是一个女子,和我一样骨子里藏着娇贵的女子。
很想念您呐,我的奶奶。给奶奶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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