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已过。
二十多个工作日桑三就有六天没去上班。她的工作堆了一桌子,手上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处理,平日负责的常规事项也已经由老大替她承担......但是,她还是毫无斗志。桑三是那种特别极致的人,极致到疯魔。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一种病,得治。所以几年前她确实去看过病,医生诊断“抑郁症”。她听了更抑郁,我不就是想换一种方式去生活,怎么就抑郁了?心理医生对她说:“生活没有一帆风顺,总是会这样那样,人们应该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扬帆起航搏击风浪做生活的强者不要只知道一味地逃避”云云。
这真是让人由衷地抑郁,那我在航行中发现方向错了还不能调个头?调个头就是生活的弱者喽?可惜这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他眼皮都没抬就回答:“你敢保证你调了头方向就对了?小姑娘(三儿心想我是小正太他妈)那么年轻不要厌世,要积极面对生活,多想想世界的美好才能改变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嘛。”
桑三认为,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精神状态的力量只有一种——彻底打碎从前的生活惯性。比如遭遇巨大的变故,比如日积月累到爆发点的心理状态。于个体来讲,前者的改变是被迫的,但是不一定被动。面对巨大的人生变故时,大部分人最终还是能够驾着自己的小船披荆斩棘而去。这是一种主流人生观,无可厚非。而后者,那是来自个体本身在漫长的岁月中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心理需求,确切的说是心理归属感,人们通常把它称为梦想。
心理医生看来也不靠谱,桑三这次决定把想法说给二爷听。
“哈哈,你可是有孩子有父母的人。”二爷一针见血,桑三扶额,心想二爷威武,要当妈了依然那么二,就不能迂回曲折地打击我吗?刚踏入社会的时候二爷比现在要二很多。当年在公司的年终大会上有一个“感恩客户”的环节,老板要大家用一句话感谢一年来客户们的支持。二爷抬着满满一大杯啤酒吼了一句“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彼时她和初恋刚分手不足半月,这个“初恋客户”正端着架子抿着香茶坐在主席台的VIP席上,看得出来他听得十分认真。二爷虽然二又以“小爷”自居,初恋事件后还是在KTV买了醉,改口“老娘”;然后抱着电脑剁了个手,打好背包短途旅了个行(老板只给了5天假),回来之后又变成了“小爷”......此时,她一只手夸张地撑着腰,另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掐着一颗翠绿的葡萄,挺在沙发上等他老公给她做饭。当然,旁边有一个桑三叨叨着梦想的生活心中的渴望,二爷颇有些无奈。不过她还是听全了,等三儿喝水的时候才说:“你都三十出头了,还学北上广深的小文青一言不合就BB诗和远方?好,你倒是诗和远方去了,我们找谁喝酒侃大山?你儿子找谁喊妈?你一个独生子女,难道可以人在旅途然后半夜三更打长途给我和丢总说——快快快,送我妈去医院她高血压范了!MD,小爷可不去!”
三儿微笑着说:“不会。”
“不会?什么意思?”
“不会去远方......”
“哦。那就好。那么多责任怎么能说抛就......不对,三儿你给小爷说清楚了,闹着诗和远方又说没有远方,你要作什么?”
“......”
“说啊!”
“我想做一个独立书店,不要很大但是书不算少,特定的时间还可以夜读的那种。”三儿依旧说得很轻。
二爷挤爆了手里的水晶葡萄,她老公站在厨房与客厅的玄关处望着三儿,左手提着死气沉沉的鲤鱼,右手里微微卷了刃的菜刀停在半空中。三儿看了他一眼,缓缓说:“熊大,你的刀该磨了。”
那个傍晚,三儿以一种近乎沉默的方式接受了二爷所有的责备和质疑。她感到透心的疲惫,不知道用什么语言从哪个角度来向二爷阐述自己心中日夜吟唱的渴望。她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书店在这个局限的小城的前景。这里距离省城就20分钟车程,交通便利导致房租不低;人口不多收入水平却被省城甩了好几条高速;要讲消费,哎,主城区3万多人口,可是饭馆、酒吧、KTV恐怕近千家......书店?独立书店?还夜读?
“桑三大姐,你要把每月几千块的工资补贴进去不算,怕是还要把你儿子将来的学费赔进去!”二爷把老公夹给她的鱼一口吞了,也不剔个刺儿。
三儿只是笑,被问到细节时也老老实实把想法和二爷说了。二爷看她这样,知道彻底没戏了。她突然想起程蝶衣说过“不疯魔不成活”的话,想必三儿也是这种人吧。他们这样的人,不屑于骗自己所以值得敬佩,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连骗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不免会让人心生悲悯。这样的人做了这样的决定,没办法用蛮横的对错来评判她。陈粒在《历历万乡》里唱到:她想要的不多,只是和别人的不一样。
可是,不一样好像就已经很多了。
鲤鱼只剩下一具完整的骨架。桑三临走前二爷盯着她的眼睛说:“不是不可以做,只是会比现在的生活更难。有必要吗?”
三儿脸上的笑浓了一些:“我有准备。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二爷抬着肚子明晃晃地打了个哆嗦:“要是你都没办法,就不用找我了。滚吧。”
“嗯”。
她踏出二爷家小区的院子,门口公交车站刚走了一辆车,空气中飘荡着尾气的余味。她深吸一口,并没有感觉更多的轻松或是沉重。也许是街灯太昏,或者是车灯太亮,刚刚那杯酒的劲道升了起来,她又深吸一口气,快步流进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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