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做饭的时候，程峰总一瘸一拐地悄悄挪进厨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陪着她。起初，安平不同意他留在厨房，要求他卧床休息。可总拗不过程峰，后来也就由着他了。安平做饭的时候，程峰陪她聊天解闷。看着安平忙忙碌碌的身影，程峰总有些于心不忍，他时常骗安平自己已经吃过了饭，免得她来回奔波，可安平总要去看一眼才会安心。为了帮程峰早日康复，安平总会上网查一些养骨的食谱和注意事项，空闲的时候总盘算着程峰下一餐的吃食。有关程峰的事情日渐挤占着安平的心，好像这本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五月的的静宁春风和煦，丽日苍穹。安平趁着周末租了个轮椅，打算带久未出门的程峰外出散心。程峰得知可以出门，坐在轮椅上双手转动着轮子，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着，开心地像个孩子。安平则在厨房清洗水果，切块装进保鲜盒。程峰打算推着轮椅去厨房逗安平，眼睛却瞥到穿衣镜里自己的邋遢模样，程峰看着镜子，伸手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茬和油腻腻的头发。他这才发觉，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安平每天面对并辛苦照料的自己竟是这副模样，他闻了闻沾染头发臭味的手，他用力撑着轮椅的扶手，想要立马从镜子前离开，回到床上。可轮椅在力的作用下突然向后退去，脱离了程峰的手，程峰没来及站起就跌坐在地上，他愤怒地呻吟了一声。安平听到动静跑过来：“怎么了？摔疼了没？”她弯下身子打算扶起正奋力想站起的程峰。
程峰用力把胳膊从安平手里抽出来，态度坚决地说着：“安平，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起来。”程峰目光躲避着安平，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似的。
安平怔在原地没有说话，她不明白先前还情绪高昂的程峰，怎么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程峰使尽力气单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到床边躺下了。安平走过去坐在床边，想缓解下气氛，轻声笑着说：“怎么又躺下来，不是说好出去走走吗？我水果零食都准备好了。”
程峰心里充满了愧疚，他后悔刚才那样对安平，别过头不敢看她，泄气的皮球般沮丧：“安平，你回去吧，我不想出去了。”
安平为了这次出行已经做了很多准备，程峰突然又不愿意出去，她白费了一番气力，却换来程峰冷淡的态度。安平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她调整了一下心情，笑了笑：“不出去就不出去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安平的话像鞭子一样笞打着程峰，他更觉自己面目可憎，糟糕的他，凭什么把情绪发泄在安平身上呢。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呀！”，安平看着闷闷不语的程峰，关切地询问着。
程峰没有转头，只羞愧地问着：“安平，你说实话，我现在是不是又脏又丑？”
安平看着程峰的样子，大概明白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心想假话是安慰不了程峰的，忍俊不禁：“是呀，是够脏的，丑倒是不丑。”
“那你为什么一直忍着？”程峰转过身看着安平，眼神黯然无光。
“那也没别的办法呀，你胳膊腿都打着石膏，头上的伤口也不能见水呀。哎呀，程峰，你别想那么多了，养伤最要紧！”安平摸着程峰右臂上的石膏，安慰地说着。
“程峰转过身子，紧闭着双眼：“安平，你回去吧，我今天挺累的，不想出去。”
“好吧，那你睡会儿，我先走了。”安平见程峰情绪低沉，便应他要求，先离开了。
安平走后，程峰失落不已，他其实并不想让安平离开，可更不想让安平面对这样的自己。他一次次想起镜子里模样糟糕的自己，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一样窘迫不已，懊恼不已。他觉得自己在安平面前丢尽了颜面，安平应该再也不可能爱上这样的自己了。
他越想越郁闷，后悔自己让安平见到这样的自己。思来想去，程峰打算起身擦洗身子。可这件事对于右胳膊和左腿都打着石膏的程峰而言，并不轻松，他挪到厨房，烧了壶热水，接了半盆冷水放在地上，左手提着热水壶，右脚踢着地上的半盆冷水，举步维艰地挪动着。盆里摇晃出的水打湿程峰的鞋子和地板，在他身后留下一条轨道清晰的水迹。毛巾在温水里浸透，程峰单手挤出水份，擦洗着身子，毛巾上滴撒的水滴在他身边汇成一汪水泊。虽然只是件简单的事情，可对于手脚不便的程峰来说却显得困难重重。为了不让安平再看到糟糕的自己，他吃力地重复着擦洗的动作，唏嘘忍耐着侵人的凉意以及伤口拉扯的疼痛感。
耗费很长时间后，他起身想换上干净衣服，双腿却麻木得让他无法站稳。程峰趔趄了一下，跌坐在了床上。
“啊！”安平看到光着身子的程峰，失声大叫，惊慌地松了手里的塑料袋，双手捂紧了眼睛转过身子。
程峰循着声音抬头看到手足无措的安平，慌忙拉起旁边的被子遮住身体，尴尬不已地解释道：“安.....安平，你.......你怎么突然来了？我刚才擦身子，没听到你进来的动静。”
“你怎么不关上卧室门？哎呀，你快，快穿上衣服，穿上衣服再说。”安平嗔怪着，脸颊滚疼着，紧捂着眼睛的手始终不敢松开。
“对.......对不起，安.....安平。我.....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程峰一边解释着，一边慌乱地穿着衣服。
安平惴惴不安站着，像被点了穴道般呆呆杵在原地，心脏想逃离胸腔似地突突乱跳，大脑乱哄哄地不断浮现着先前的画面，除了捂住眼睛，她不知所措，只是捂着自己的眼睛。
“安平，你怎么又回来了？”
见安平还背着身子僵直地站着，程峰笑了：“安平，我穿好了，你转过来吧！”
“我，我就不进去了，我去厨房端水果。”安平不敢转身看程峰，匆忙走去厨房。她摩挲着上午切好的果盘边缘，始终不愿端起。她紧张不安地站着，不知道怎么面对程峰。
程峰起身捡起安平丢在房间门口的塑料袋，发现装在里面的理发工具。见安平迟迟不出来，便踉跄着去了厨房。
“安平，你怎么带着理发工具？”程峰倚着厨房门框，疑惑地问。
“你不是嫌自己不整洁嘛，我，我就出去买了理发工具，想帮你修剪一下头发。”安平局促不安的盯着眼前的果盘，没有回头。
程峰这才明白，原来安平并不是因为嫌弃自己而离开，顿觉心头暖流涌动。他挪到安平身边，扶着安平的肩膀：“安平，谢谢你！”
安平不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保持着跟程峰的距离。安平的反应让程峰有些不解：“安平，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安平抬头敷衍着程峰：“没事，咱们去客厅吃水果吧。”
程峰看着安平脸颊绯红，甚至两只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程峰捏着安平的脸，“哈哈，这脸蛋儿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安平，怎么羞成这样？我刚才穿着内裤呢！跟在游泳馆穿泳裤没啥差别呀。都像你这样，那泳池不得分男女呀，中间还得再加一堵墙，哈哈。你进游泳馆怎么能进了？”
“我，我不会游泳，没去过游泳馆。”安平嘟囔着解释，又受不了程峰的嘲笑，气急地提高了音量：“你胡说什么！谁害羞了？”
安平端起果盘往客厅走去，脚步急促，想快速逃离程峰的目光，掩藏自己的不安。程峰被安平羞涩慌乱的可爱模样逗乐了，笑着跟在安平身后，连连摇头。
安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敢看身边的程峰，不停吃水果，以缓解尴尬。
“安平，你不是要给我理发嘛，怎么一直吃水果？”程峰笑着问安平，把话题转移开去。
“你，你真敢让我给你理发吗？”安平吃惊地看着程峰。
“为什么不敢？”程峰眼神坚定地看着安平。
“我，我没给人理过发！”安平怯怯地说着。
“我知道，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程峰鼓励着安平。
“那，万一把你头发剪坏了呢？”安平迎着程峰地目光，没有一点底气。
“肯定不会比现在现在的头发更差，我相信你，你也得相信自己呀。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剪毁也不会怎么样，反正我这个样子，也出不了门。”程峰指了指自己裹着石膏的腿，笑着劝安平。
“那好吧，我先帮你洗洗头。”
安平把房间里程峰擦洗身子的水盆端出来，擦干地板上的水迹，又在厨房烧了壶热水。她用手试着水温，兑好了温水，用毛巾一点点打湿程峰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避开程峰头上的伤疤，生恐它沾上水。安平动作轻柔地揉搓着泡沫包裹的程峰的发丝，一遍遍用毛巾淋洗着。程峰闭着眼，感受着安平细长的手指轻盈地穿梭在发间，像清风穿过树林的缝隙，他陶醉得有些入神。
“好了！”安平像完成了什么伟大的任务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帮程峰擦拭着湿发。程峰这才惊醒，暗自感叹着时间的飞逝。
“嗯，好久没这么干净了，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轻了十斤一样！”程峰开心地摇晃着头。
“我们开始理发吧！”安平搬了个椅子放着客厅的空地上，让程峰坐过去。安平从买来的理发工具包里取出围布，围系在程峰脖子上。
“我要开始剪咯！你想要什么样的发型？”安平征求程峰的意见。
“你看着办，这个脑袋交给你了！”程峰戏谑着。
安平学着记忆里理发师的模样，全神贯注地剪着，随着牙剪和平剪交替使用，随着剪刀的咔嚓声，碎发随着围布的褶皱流洒一地。安平围着程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最后用电推子推短了程峰两鬓和后侧的头发。安平用干毛巾擦擦了程峰脸上和脖颈的碎发，抖落围布上的发渣，看着程峰的脑袋，笑着连连点头。
她拿起镜子放在程峰面前，期待着他的反应：“快看看，怎么样？”
程峰看着镜子里焕然新生似的自己，转动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新发型，兴奋不已：“剪得真不错！安平，可以呀，很专业嘛。”
程峰的赞扬让安平有些不好意思，她自我解嘲地笑着：“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剪好，可能自己对理发有点天分吧，哈哈。”
“何止是对理发有天分？你本来就是个小天才！”程峰憨笑着，轻轻捏了捏安平的脸颊。
“不过，你这胡须该刮一刮了，头发一剪，显得胡子更长了。”安平看着程峰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
“要不，你帮我把胡子也刮了？”程峰前倾着身子跟安平商量，抬起石膏包裹的胳膊，“你看我这右手没法儿用呀！”
“我，我不会呀。”
“试试呗！你刚才说不会理发呢，不也理得很好！”程峰挑动眉毛嬉笑着。
程峰平躺在沙发上，安平按他的嘱咐，用热毛巾盖着他的下巴，敷软胡须。又拿起刮胡刀贴着皮肤拉动着，锋利的刀片像收割麦子的镰刀一般，一根根胡须它前头前仆后继地倒伏下来，只留下青黑色的胡茬的斑点。安平仔细地盯着刮胡刀与皮肤接触的地方，缓缓拉动着剃须刀。程峰看着眼睛正上方贴近的安平紧张又专注的脸庞，她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有规律地冲撞着自己的皮肤，酥酥麻麻的感觉。程峰屏住呼吸看着安平凑近的脸，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乱了节拍似地跳动。他出神地看着安平樱桃般红润晶莹的双唇，内心翻涌着吻上去的冲动，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挣扎不已。
“安平！”他叫住聚精会神刮胡须的安平，更叫醒了自己。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安平直起身子，疑惑地问着。
“没，没有。要不先不刮了？你该累了。”程峰言辞躲闪地敷衍着。
“这都刮一半了，怎么能不刮了呢。我刚掌握这个刮胡刀的用法，你别急，我一会儿就好！”安平微笑着，又弯下腰凑上去认真帮程峰剃须。
程峰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安平，生怕自己失控做出什么蠢事，却忍不住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瞄安平一下，又赶紧闭上。他内心动荡不安，困兽般挣扎，他想一把揽安平入怀，他想吻上安平的嘴唇，他想告诉安平自己有多爱她，他想......他想得太多，甚至想到了两人结婚生子，垂垂暮年的模样。可他知道在眼下这样的情景里，这些话这些事都显得不合时宜。程峰不想让安平觉得他轻浮，他要挑个合适的场合，正式而庄重地向安平剖白心迹，给她选择的权力。
青橄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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