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生活在公园里的狗,我叫它安详。
认识安详有五六年了,去年开始因为有了春夏之际早晨去公园散步的习惯,才真正和安详熟识起来。所谓熟识也不过是我认识它,它也认识了我,在我和它打招呼时,它能很平和地接受,毫无陌生和违和感。
安详是一条很普通的狗,我甚至不知道它属于什么种类,毛很短,个子矮墩墩,看得出它已经老了,但具体多少岁不知道。安详沉稳而且安静,一步一步很严肃地走路,跑起来也中规中矩,不遇到大事轻易不叫,也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把戏。我和安详之间没什么故事,除了我一直关注它,把它当朋友,我不确定我在它眼里和心里是个什么位置。但我就是想写一写它,这个愿望在我心里折腾了好多天,也就是在这些天里我决定叫它安详,它在主人那里有另外的名字。
安详年轻时很勤奋。主人一家在公园里开了好多个游乐场,它和主人一起住在公园的一所房子里,房子在一个三岔路口的角上,周围种满了花草。主人每天在各个游乐场里穿梭,安详也就把整个公园都当作了自己的家,它已经习惯了家里总是有很多人,有的地方大人多,有的地方孩子多。每天早晨安详和主人一起早早起来,主人打扫场地,安详就绕着公园跑,早晨公园里的人不多,安详像一个巡边战士,边跑边看,偶尔还停下来围着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转两圈儿。晚上公园里遛弯的人多,特别是春夏时节,安详跑不起来了,就在它的住所附近活动,一脸漠然,无视来来往往的人,像是这世界外的狗。我就是在这些时候认识了它。
今年四月份开始,我发现安详更老了。
安详家的房子是我每天必经之处。起初我发现安详一直趴在房檐下它的小窝里,小窝没有门,地上垫着一张棉垫,安详可以随时望望外面。只几个月不见,安详就老得走不动路了?还是生病了?带着这些疑问,我每天路过都走到狗窝门口看一眼,安详有时动一下头,有时只睁一下眼睛。十几天过去了,有天早晨我去得稍晚了些,太阳露了头儿,我看见安详离开了小窝,趴在了房子前面的路中间。
连头一起,安详整个身子都伏在地面上,眼睛半睁半闭。水泥路面有两三米宽,有晨练的人来往,安详不管,旁若无人地在路中间岿然不动。人们都自觉绕开它,见怪不怪,可能都如我一样熟悉安详,甘心由着它。我走到它跟前,站住,轻声嗨了一声,安详睁开眼睛瞄了我一下,头一歪,又恢复到原来匍匐的姿势。算是理我了吧!我心里这么认为。
从那以后安详有时趴在房子门前的台阶上,有时仍趴在路中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安详彻底离开狗窝了,只是不远走,活动范围仅限于它家方圆几十米的地方,走路越来越迟缓,眼神越来越迷离。
不过,最近仍是有两件事,让我见识了老年安详的威严。
一条大金毛,毛色光亮,肥肥壮壮,清早也跟着主人在公园里遛弯。主人手里拎着狗绳,说:“早晨人少才敢带它出来。绳子解开一会儿,它就高兴得像个孩子,看什么都好奇。”的确,别看它长得快一米高,像头小牛犊,可看那眼神儿和举止,明显就是一条狗娃儿,太嫩。说话间就到了安详家附近,别看安详平时不理人,远远看见大金毛来了,马上从房檐底下站起来,走到了路中间。大金毛正闻花嗅草地悠闲呢,一抬头看见安详,突然像中了疯魔一样开始狂奔,头都不敢回,任凭主人在后面怎么喊。安详无奈地望着金毛的背影,一脸茫然。我,两条狗的主人,同时笑了起来,谁都没想到小山一般的大金毛竟被袖针安详吓成了那样子,不可思议,安详是不怒自威呀!隔天早晨我又遇到了大金毛,我们同时从安详家门前经过,金毛左顾右盼,它主人说:“你是不是在找那条小厉害狗,你不是怕人家吗?”说着安详出现了,大金毛速度真快,嗖的一声躲到主人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看着安详,一声不吭,那神情就像一个孩子,看到个新物件儿有点儿害怕,可又忍不住好奇想弄个究竟。安详这回不沉默了,汪汪地冲着金毛叫了几声,狗有狗语,大概是呵斥它怎么那么胆小。
还有一件是昨天的事儿。有两个男孩儿,骑在一辆自行车上,风一样在安详家门前拐了个弯儿,它家在路口,正好从一条路转向另一条路。男孩儿拐弯的幅度大了些,自行车碾过马路牙子,直接从安详家窗户底下滑过去了,差一点就进行了房门。安详愤怒了,冲着两个男孩儿跳起来狂吠,平时不怎么睁开的眼睛都瞪圆了,好像马上能喷出火来。两个男孩儿显然很吃惊安详的疯狂,一边向前骑车一边说了两句什么,表情也不愉快。我又差一点儿笑出声来,老家有一句老话儿叫“七八岁,讨狗嫌”,用来形容小男孩儿淘气连狗都烦,眼前的情景果真如此。只不过这小男孩儿和安详好像是相看两相厌,谁都不喜欢谁。安详抗议小男孩儿侵犯了它的家园,这是做为热血男儿不能容忍的,顺便说一下安详是公狗;小男孩儿肯定在说安详多管闲事、小题大做。我当然站在安详一边,不管是预谋还是意外,闯了人家的院子总是不对,小男孩儿必须得有歉意,我为安详的尽职尽责和敢于斗争点赞。
公园今年真的要开始重新规划修整了,好多娱乐设施都在拆除,包括安详家的游乐场。拆除工作进行得很缓慢,安详和主人目前还住在公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走。真希望公园修整之后安详一家还能回来,我们还能在新天地里见面。我会想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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