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的故事

王人义

王人義作品

山泉，他父母为甚麽给他这样一个名字呢，我想他的父母如果不是非常有学问的人的话，就一定是非常深刻的那一种人。在“浅而清”和“深而浊”的比较之中，他们选择了前者，山泉就像山涧中的一股清流。第一次对他的印象是我扛着我的书本搬进校园宿舍时，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清瘦的小个子套着略显宽大的衣衫，稍长的脸上挂着的淡淡笑。这样就算是相识了。

神学院男生宿舍是在第二楼，楼中间有一块比较宽敞一点的地方，是我们的公共场所。男生宿舍总有一种属於男学生们的活泼气氛，他们的生命的质素不单单体现在圣经的学习上，你如果走进第二层楼的那一块空间，你就会走进他们真实的生命空间，在那里同样地洋溢着热烈的生命气息和对生命的赞美。

一壶清茶的芳香，在下午五点钟以後有着一种超民族的号召力，每天这个时候，变魔术一样，总会出现一些从不同地方来的上品的好茶，诱来在书桌前已奋战了一下午的神学人。山泉是不会立即出现的，他的卧室就在对面，可是他的声音会随时地从房间飘出来，接着是像山泉一样欢笑，硬是要把从他心中升起了的喜悦舍进你的胸怀。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他当然知道这一点，“虽然我长得丑，但我很温柔”，他是如实地品价了自己。只要听到他的笑声，看到他的笑脸，谁都无法否认，他怎麽那样温柔呢？真像一股山泉，轻拂人的心灵，透出一丝清凉。 “清”和“浅”，多麽赏心悦目的美好呢！

曾经苍海，水清了，浅了才这样地闪烁着宝石一样的辉煌。

一天，山泉从洗手间出来，掀起衣襟擦他的脸，无意中我看到了他腹部几道横着竖着的长长刀痕。我一脸的惊讶，“这是怎麽回事？莫非你曾经做过大手术？”他依然是一股山泉般的坦笑，在他充满感恩的璨笑之中，给我讲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故事。

一个乡下的孩子要在大都市中展露头脚是不容易的，在排山倒海的物欲和苍海一粟的藐小之间，山泉也无可避免地混入浊流。神好像在汪洋中孤立着的灯塔，虽然在黑暗之中照出了他的混浊，但世俗的潮流太强大了，把这一股在海潮之中终于泛出来的生命又再一次的淹没了。他信了上帝，但神的存在是那麽的遥远，他只得在人欲的狂潮中时起时伏。他也有追求生命的时候，那一切都像海浪一样此起彼落，他感觉到，他必须抓住一个现实，一个让他在世俗的潮流之中稳得住自己的现实，他因此而作出了不懈的努力。

在万人的广场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花环，拥着鲜花的滋味是多麽的美好呢？一个乡下的孩子，第一次走上闪亮的舞台，而这个舞台只是为了表彰他的荣耀，山泉有一种终于靠着自己的双手支撑起新的生活空间的成就感，呵，成功原来是这样的美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是需要在成功之中肯定自己的，山泉于是有了更大的信心，他要挑战自己的生命，他要做出更大的成就，他的自我形像在意念之中膨胀起来。遗憾地，在自我的满足之中，山泉没有看见，主耶稣正站在他的面前用有钉痕的手掩面不去看他。

黑深人静，当山泉从人声烘托出来的喧嚣之中沉静下来的时候，主耶稣亲自在他的心门上清叩，“我的孩子，该到回家的时候了。”面对一遍寂静，山泉的心中也一样的泛起苍凉，插在花瓶里的鲜花还是枯萎了，他面对镜子，同样地看到了过去并不属於他的苍茫。他想，生命的意义如果是以这样的面貌对於我，生命的价值究意在哪里呢？这只不过是一个闪念，他还没有把自己浸泡在和别人一样的享受之中，他还要倾其精力地去挣扎，去创造，去在社会的风云中锤炼自己，去展现生命，去体现生命的价值。

但如此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在召唤着他，这感动是贴近心灵的，是令人温馨的，也是无法拒绝的。“回来吧，你已经迷失了！”一个声音从心底直冲脑海。“这还只是我生命的开始呵，”他极力争辩。不过他又一想，这是谁在和我说话呢？莫非是神自己？他开始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怅惘，他不禁想， “如果神真的要我放下这一切去跟随祂的话，祂就在我身上显出祂的能力好了，让我经历我自己无法胜过的痛苦，并从中显出祂的能力。”这一闪而过的意念使他自己唬坏了，他希望像从电脑的记忆体上抹掉一个文件一样地抹掉刚才的意念，虽然他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去教会了，但他知道，神是万能的神，神的能力是不可挑战的。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他本能地感觉到另一条生命道路已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本能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畏惧，静静地，他想哭，只是无泪。

……

拿到化验结果，山泉全身麻木了，肠癌，无疑，在人还是精力充沛的时候，这张白纸为之提前划出一个句号。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何曾经历过这样的打击？就这样猛然之间，他生命的一切燥动都在瞬息之间沉寂下来。他第一次这麽深地走进自己心灵的空旷，没有阳光的心田黑暗而宁静，心脏的跳动像阵阵的雷声，让人心慌意乱，更像在没有夕阳照耀的荒原之上敲响的晚钟，传递给人那种燃不起希望的苍凉。

他从他熟悉的闹市之中消失了，所有的朋友都在寻找他，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都看不到他的踪影，他会去了哪里呢？几天之後他出现在童年时经常嬉水的小河旁。童年在河水的嬉戏之中的欢笑，一阵一阵地传到耳边，他沿着他走惯的路一路追寻，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被小树挂破的花裤子，满是泥水的小脸蛋。生命是多麽地美好呵，他暗自感叹，继而又无可奈何地神伤，“遥远了，遥远了，生命的春光就这样乍然出现，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即将在一个名不见经卷的小人物的短暂的历史中永远的沉寂了。”

迎面看到一张苍桑的脸，“这是谁？怎麽这样熟悉？”母亲的呼唤使他如梦初醒。这不是他童年记忆中的母亲，面对他的母亲已是两鬓白发了，人生真的像一场梦呵，他终于发出了接到身体化验结果之後的第一次清醒的感叹。他静静地走到家乡的那座小教堂的里面，在神面前默默祈祷：“主呵，我知道你是全能的神，感谢您垂听了我的祷告，因为您看我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您爱我，要得到我，并让我今後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主呵，我知道，我目前生命中所经历的苦难，都是我的无知祈求来的，从此之後，我知道你是我生命的主，是宇宙万物的神，我愿顺服在您的大能面前。主呵，如果我还可以被您使用，请在我有限的生命之中来使用我。我愿意奉献我自己去服事您，服事您的教会。主呵，求您医治我，使我能在我的生命之中成就我最後，也是最高的心愿。”

神的工作是奇妙的，在山泉的生命之中一步一步地显出祂的带领，在人看来的不治之症在他的身上得到奇迹般的医治，山泉也在自己生命最软弱无助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神。山泉因此而成为真正的山泉，他从混浊的汪洋之中被神的慈爱所升华，又被主化为恩雨洒在南国的青山之间，大自然的温馨之中滴滴凝聚，汇成一股带着欢笑，带着坚定信念的清流。他是清的，因为曾经混浊而离浊成清；他是浅的，因为曾经在深处失落，宁可在主的爱中用自己清亮而透彻的生命见证主的荣耀。

几年不见了，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仍然不改他那像山泉一般的笑声，那样一无忧虑的清朗。他知道生命在神的手中，这一点就让他有了足够的丰富，他希望无限地支取这丰富的，把像他过去一样没有盼望的生命带到主的面前。他说，这就是他的本份，并藉着这丰富在神的面前努力追求。

相聚是短暂的，在繁忙的事奉中常会回想起山泉那瘦削的身体和其中所蕴藏的充足的信心，一个平凡的传道人生命中映照出耶稣的生命。这生命鼓舞着我在神面前的仰望和顺服，追求和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