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接触黑塞的作品是前几个月逛书店的时候看到一本淡绿色的《园圃之乐》。随手一翻,是黑塞写园圃劳作的散文、诗歌集子,还有他自己的水彩画。给人的感觉是很美很舒缓的一本书,于是就买了下来,偶尔翻看几页。
《堤契诺之歌:散文、诗与画》是收录黑塞在瑞士南部的堤契诺隐居的期间的散文、诗歌、画的集子。由于这本书,我才再次了解到黑塞的生平。在经历了一次大战的阴云后,他后半生在堤契诺找到了内心的平静,许多重要的作品都在那个时期产生。从四十二岁一直到逝世,他在那里隐居了三十年。可以说,堤契诺真正让他确立了作为作家的意图,并且成为他创作的源泉。从这本收录了多年的集子里,不仅能感觉到堤契诺作为作家“世外桃源”的美,也能发现他对于人生的许多思考,侧面了解他的作品中投射意义来自何处。
一、堤契诺之美
集子里面收录了大量描写各个部分和各个角度的堤契诺风光的文章:山隘、山谷、树林、农舍教堂;春、夏、秋、冬的季节变换;晨曦、艳阳、暮色、午后、雾霭、狂风、雷雨时的景象;紫荆花树、百日草、桃树、栗树等等植物……
横跨了几十年的文字,加上作者的水彩画,让堤契诺全方位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掩卷之后,仍然记得,堤契诺有美丽、孤寂的森林,清澈的河谷,鳞次栉比的宁静屋舍,红色屋顶,隐藏在山谷里的圣母教堂,淳朴好客的农人。
也许论自然风光堤契诺并不是最美的,可是在黑塞动情的眼光看来,这里就是最美的地方。而他也用饱含深情的笔触,让我们可以通过文字构想出画面,心向往之。
随意摘录两段: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西斜。今天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蹲下身来打包时,我想起艾兴多夫的一首诗,于是随口哼唱了起来: 匆匆,啊,安详时分瞬间即至,我也将随之歇息,头上美丽、孤寂的森林簌簌作响,即使在此地,我仍是陌生的异乡人。我第一次体会到,这可爱诗句中的忧伤只是黑色云翳,只是哀悼往事如烟的轻柔音乐,它美得令人感动,但却毫无悲痛。我带着这样的淡淡忧伤上路,轻快、满足地快步登山。湖在脚下,河边净是栗树,磨坊的水车悠悠地酣睡,我,信步走入寂然的蓝色晴空中。”——《午歇》
“夕阳西斜,黑夜来临/金色光芒悄悄染透屋舍/ 在深沉的暮色中 /兀自绽放如花 /屋已歇息 /沉静,一如晚祷 /栉比鳞次的宁静屋舍 /依山绵延,亲密如手足 /古朴如歌 /人人皆可朗朗上口 /屋墙、油漆、斜顶/ 虽清寒却傲骨 /虽破败却幸福/ 婉约、温柔、深沉地 /将日间的暑气逼退”——《暮色中的屋容》
二、文字与绘画
一开始,黑塞只是写诗歌和小说。到堤契诺之后,他努力用创作来摆脱阴影、使自己重生。他发现,文字和画笔一样能够表达他内心所想,于是他开始学习绘画,并且在水彩画方面有了更为深入的学习,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在这本散文集子里,也有专门记录作者自己作画过程的文章。
“即使暑气逼人,我仍经常在外流连,因为我深知美景苦短,不久即将离我们而去,届时,甜美的成熟将转瞬化为死亡与凋谢。对于晚夏的美景,我既吝啬又贪婪。我不仅想看到、摸到、闻到、尝到夏日的丰盛,想以五官触觉来品尝一切,更因心中涌起的占有欲,想将它储存起来,一起带入冬天,带入往后的岁月,带入晚年。平时,我并不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我懂得割舍,出手大方,但此时我却因为不愿放手的激情而苦;有时,自己难免也会莞尔。花园中、平台上、小楼里、风向旗下,我日复一日地徘徊着,突然变得积极奋发,试着以铅笔、钢笔、水彩笔及各种色彩,将消失中的花团锦簇画下来储藏着;我费力地描绘花园台阶上早晨的阴影及缠绕的粗紫藤,试着临摹暮色中山峰那淡薄如烟、却又亮丽如珍珠的朦胧色彩,然后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家。晚上将画纸收入画夹时,我明白自己能记录及保存的十分有限,因而感到悲伤不已。”
应该正是因为文字和绘画的互相影响,在他的文字里面,能够感觉到非常敏锐清晰的观察力和浓烈鲜明的色彩。在堤契诺,黑塞大概画了三千多幅水彩画。画与文字交织,给了我们一个更加直观的堤契诺。
在黑塞看来,绘画与写作是同样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内涵,都有话想说。重要的是顺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沉默,不结巴,不论使用文字、颜色或声音,都必须言之有物,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三、作家的“桃花源”
许多作家是因为其大部头小说而著名,但其作品的出现,脱离不了作家的思想与境遇,因而或多或少也就带有了作者周遭环境的烙印。所以去阅读知名作家的散文类的剖白,更能理解他们创作的内心源泉何在。
读到这本书,可以清楚地发现,黑塞的“桃花源”是堤契诺一草一木、一朝一夕。对比之前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在谈些什么》,发觉“跑步”是村上的内心源泉。我想,是因为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总要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寻找到自己真正的心灵依托,认清创作的意义,不断努力地将自己想呈现的东西呈现出来。
“若是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将笔丢掉吧!或者,继续努力,一次又一次,绝不气馁,毕竟有志者事竟成。”创作,从来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四、欧洲的东篱隐士
到堤契诺的黑塞,彻底与中产阶级的生活告别,生活时时陷入窘迫。心灵的平静与富足替代了物质的贫乏,他少于与人往来,也不喜与人应酬。他与每一件生活的微小事物、每一株大自然的植物成为朋友。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用特别惋惜的笔调,怀念露台旁曾经的巨大紫荆树、悼念院子里老朽而死去的桃树……
“我独居,因而东西渐渐取代了人类,和我共同建立了日常的小生活圈。伴我散步的拐杖、用来喝牛奶的杯子、桌上的花瓶、盛水果的碗、烟灰缸、绿灯罩的立灯、铜制的印度小神像、墙上的画,以及最重要的,斗室墙边那些堆积成山的书,它们伴我沉睡,苏醒,吃饭,工作,无论是美好或丑陋的一天,它们都陪伴着我,对我而言,它们是能信任的面孔,提供我家和故乡的错觉。此外,还有许多东西同样也带给我信赖感。我喜欢它们的触感与外表,以及它们默默的付出;我无法舍弃这些沉默不语的东西,当它们离我而去时,例如打破旧碗,跌碎花瓶或遗失了便携式小刀,对我而言都是一种失去,我不得不向它们道别,同时闭上眼睛思念它们好一会儿,并为它们写下悼念的文字。”
“从书房向外望,那景致、露台及茂密的树木,比房子和其他家具物品更重要,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是我最亲近的人,它们留住我,陪伴我,值得我信赖。”
黑塞在堤契诺生活,让我们很容易地想到采菊东篱下而的陶渊明先生。相隔万水千山,穿越千年时光,跨越不同的国度,却有着相似的灵魂和生活状态。
书中一句看似写实的诗句“窗扉苍绿,屋顶湛红”,让我联想到我很喜欢的一首诗“药径深红苔,山窗满翠微。”
绿窗之下,复有幽梦。“羡君花下醉,蝴蝶梦中飞”。以此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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