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题记：我家附近山多，山体经常滑坡，在一处面对公路的山旁边有两座坟墓，坟墓的主人是两夫妻。

01

下了两天的雨，天终于放晴了。乌云散尽，蓝天白云下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成群结队的蝴蝶蜻蜓在天地间尽情飞舞。一辆宇通长途大巴车风驰电掣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从车窗望出去，外面如画的风景恰似一张张流动的照片，令人心旷神怡，但是车内的人却没有心思观赏风景，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一个男孩身上。

男孩嘴蜷缩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脸色蜡黄，五官扭曲，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人蹲在他面前，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去捋黏在前额湿哒哒的头发，同时轻声软语地安慰，试图减轻孩子的痛苦。女人高高挽起的秀发有些凌乱，弯眉长眼透出满满的心疼和痛楚，她是男孩的母亲。而男孩的父亲此刻搓着双手，急得团团转，完全乱了方寸。

车上的乘客互不相识，只不过在四个小时之前共同乘坐了一辆长途大巴车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如果没有意外，到了目的地他们分道扬镳后，今生可能再也不会相遇，这次短暂的旅程只不过是个人生命海洋里的一滴水，不会留下什么印迹。但是人生有常态也有意外，每一次意外都是惊涛拍岸般的惊险和潮水回退后的死寂。短暂的相遇也有可能铸就永恒的结局。

02

男孩十岁左右的年纪，天性活泼好动。上车后的前两个小时他非常兴奋，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问问题，一会儿和父母插科打诨，一会儿又小大人一样与前后座的乘客规规矩矩地说话聊天。但是似乎突然之间地，男孩没有了声音。别人都意外他累了，终归是孩子，大概睡着了，发现男孩异样的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转头看见男孩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坚强的男孩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也终于大叫出声，捂着肚子直不起身了。

所有人都被孩子的异常惊动，纷纷转头。孩子的父母呆了，手慢脚乱地摸头看脚，一叠声地问他那里不舒服。孩子疼得无法说话了，只是医生高一声低地喊叫。

“把他抬到后排座躺着。”不知谁在忙乱中说的这句话。男孩父母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把孩子抱到座位上躺着。

“孩子可能得的是肠胃炎，必须尽快去医院，晚了有可能会穿孔。”第一排座位上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我女儿上次肠炎的时候就是这个症状，幸亏我家离医院近，去得及时，大夫说再晚十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消炎和止痛的药，给孩子吃两片吧。”递药的是个小伙子，他说他正感冒所以身上带着药。

“给你矿泉水，没开瓶的。”这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长头发少女。

“不能乱吃药，乱吃药容易贻误病情！还是赶紧去医院要紧！”

“师傅，最近的医院还有多远？直接开去医院吧。救孩子要紧，大家没意见吧！”说话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老人一副学者范，花白的头饭，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司机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一边观察前方的路况、扫视两侧的后视镜，一边适时增减挡位，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对不去，我不能送他们去医院。”司机拒绝得很干脆。“我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客运站，哪儿又三十多位乘客都买了车票，我有责任把他们送到车票上的目的地。”司机的话让男孩父母亲几近绝望，不过他后面补充的内容给了他们一线希望，“前边不远就是服务区，我刚刚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应该比我们先到。我尽量加快速度，争取时间，大家不用担心了。”

孩子的父母和乘客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谢。

03

十分钟后的服务区。一辆开着双闪的救护车停在出口的位置，随时准备出发的状态，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站在路旁。宇通大巴停车的同时，车门缓缓打开。医护人员冲上大巴车，很快用担架把孩子转移到了救护车上。孩子的父母一路相随。那个沉稳的司机按了一下喇叭，宇通重新启程了，用时前后不到一分钟。刚刚完成一次救赎，司机和乘客们心里都是无比的轻松。只是救赎别人的，不见得看得清自己的命运，前方永远都是未知。

目送客车远去的男孩的父母，默默地记下了宇通大巴的车牌号，感念他们的善良，想着报答他们的好意。

男孩的疼痛是肾结石掉到输尿管导致的，到了医院后经过激光碎石，疼痛就消失了。办理了住院手续，男孩被送回了病房。神疲力乏精疲力的他在病床上沉沉睡去了，暂时不需要父母在病床前照顾。两夫妻这才感觉到又累又饿，决定先去吃点东西。走到一楼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围着看墙上的电视，还不时发出惊叹。电视的大屏幕很显眼，无需走近也能看的很清楚。他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视，电视画面让他们不由得停下来脚步。

本地新闻快讯：本报讯，今日19时许，位于本市太阳湖新区郊外50公里处发生山体滑坡，一辆路经此地宇通长途客车不幸被滑落的物质砸中，惯例的作用令客车翻到路边的湖水中。车上乘客和司机均已遇难，另有三名乘客不知所踪......

电视画面上一片狼藉，客车已经变形，车内的座椅也都残缺不全了。更令人不忍的，现场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但是有一个镜头清晰地抓拍到客车的牌照，牌照的号码是夫妻二人几个小时前才深深印入脑海的那一串。两夫妻泥塑木雕一样呆立着，良久，女人抱住男人失声痛哭。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这么巧，快一分钟慢一分钟都不至于。这就是福祸相依吗？如果不下车，我们现在也.....

女人突然推开男人，咆哮着说：如果我们不下车，如果我们不下车……女人失控地大声嚎哭。

男人终于反应过来，如果他们不下车，就不会耽误那一分钟。

一个月后，太阳湖新区50公里处经常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段，人们经常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的身影。尤其下雨的天气，他们几乎寸步不离那个路段，他们身穿蓑衣戴着斗笠，举着一面红旗，义务守在那个路段，确认安全才会放车辆过去。

两夫妻在那里一守就是一生，死后也葬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