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父亲在城里上班,母亲在家务农,陪伴我和姐姐。每到周末,父亲骑永久牌自行车走四十里回来,这是我最盼望的时刻。因为父亲会带好吃的回来,这增加了每个周末的期待。
父亲走的时候,我撕心裂肺,拉着自行车的后座不让他离开。最后,总要被连哄带骗兼承诺地拉开。经常,父亲是偷偷走的。等我知道时,自行车已经不见了。
这是童年生活中常见的场景。一个孩子的喜悦与悲伤。无疑,这样的童年是幸福的。虽然有离别,但同样有爱,有期盼,有口唇和心理的双重满足。哪怕有离别时的撕心裂肺,内心深处也知道,父亲还会回来,虽然那时候的一周,在心理上非常漫长。何况,在这一周里,有母亲可口的饭菜,油灯或电灯下漫长夜晚中的忆苦思甜。
长大以后,回想起童年,才明白父母特别的不容易。
分家后,我们家是特别穷的。穿的衣服很难有新的,多数时候是亲戚接济的旧衣服,稍微改装一下。饭菜极其简单,材料无非是面粉、地里揪的一点油菜花的叶子或路旁的灰灰菜,但是被变着法子做成各种好吃的样子。直到现在,我每次去见母亲,她还会提前花很多时间摊煎饼,这是我童年最爱吃的。馒头发霉了,就把外面一层皮剥掉,再用油炸了吃,居然很美味。另以为真的是用油炸,实际上是用水,里面飘一点油,切成片的馒头浸一浸,再在锅里翻来覆去直到变干,洒上盐。香油?那都是用筷子在香油瓶里一蘸,然后滴上几滴,有个味道就可以了。后面一直到快四十岁了,我看到别人倒香油到碟子里,还十分吃惊。因为我一直以为香油只能用滴来吃。
父母全部的努力,不是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是为了养家。
几亩自留地,被利用到了极致,既种庄稼又种菜。家里就没有多余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要被榨干它的价值,等成了真真正正的废物,才会被丢弃。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样的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生态系统。养猪,养鸡,从食物到粪便处理,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精心设计,不自觉地运用了统筹方法。那年代似乎家家都如此,还流传了不少笑话。例如,某某走在路上,忽然内急,急忙往自家自留地里跑,诸如此类。
当然,家与家还有不同。
母亲的能耐,在于把一个贫穷的家,过成了贵族,并且最终成功地摆脱了贫穷。
例如,无论多累,家里的农具,一定用瓦片之类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无数个早晨,我睁开眼睛时,家里大门敞开,鸟语花香,母亲已经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而饭在锅里,正发出清香。
后来回想起来,无数个夜晚,父母一定在一起发愁,在计算每一分钱的使用,在为要不要进城摆摊反复地协商。艰难,总是在子女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是一个奇迹,是父母的伟大之处,自己扛起了艰难,却没有让孩子有多少匮乏感。相反,却有惊喜,有期待。到现在为止,我不是一个会被金钱控制的人,我在金钱面前保持了自由,跟童年父母所给予我的一切息息相关。
毕竟,当年自己太小,只是生活在自己的小悲欢里。我只知道自己想要好吃的,只知道希望父亲别走,哪里知道父母背后的那些艰辛呢?
后来长大了,开始做“家长”,不只是一个女儿的“家长”,也开始带着团队左冲右突,渐渐地有些体会到父母当年的不易。做“家长”和做“孩子”,是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视角,在成人世界里,也是不同的选择。有些人在体制里呆了一辈子,呆到退休,仍然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一旦没有被满足,就又哭又闹撕心裂肺的孩子。
然而,我也体验到了父母的骄傲。没有多少父母会抱怨不成熟的孩子,他们一边哄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边还要对抗人生的艰难。但是,我们是那个遮风挡雨者,承受风雨固然不适,但一直做个孩子,却是一件难堪的事。那些不愿意长大的孩子,就让他们长成巨婴吧。我们需要有更多的成年人,去带领一门学科,一间教室,一所学校,一个团队,走向更好的未来。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19年6月30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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