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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或飞越疯人院 | 和女儿的谈话(1)

疯狂,或飞越疯人院 | 和女儿的谈话(1)

作者: 魏智渊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10:06 被阅读300次
    女儿笔下的父与女

    亲爱的女儿,你十八岁生日时,我写给你的生日信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告诉你,这将是最后一封生日信了,因为你已成人,我不能不识趣地把自己变成一个讨厌的角色。虽然你严重抗议,我还是果断地中止了。

    接下来的一年多,是你变化特别大的一段时期。你特别努力,也获得了飞跃式的发展。因为你去英国留学,我们的交流,就只能通过视频或语音进行了。

    你不断地提醒我,希望我列书目给你,我照做了。你又希望我提供指导给你,我不知道还能提供什么指导给你。结果是,在我们共同的商议下,我又恢复了书写这种方式。不过,与生日信不同的是,这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探讨。我希望通过这些书信,将我对人生诸多方面的一些深刻的体会分享给你。同时,我深信,没有人应该或会去重复别人的思想或命运,这本质上是一种对话,而对话,意味着未必一定是吸纳,可能是反对。但这又有什么呢?如果说,这些分享也是真理性的,那么,它不是所谓的对象化的客观真理,乃是主观真理,是存在之真理性表达,它涉及到我对人生诸重大主题之理解,而你的理解必然是不同的,那同样可能是真理。

    1

    我想跟你分享或探讨的第一个话题,与体制化有关。

    我有一个基本判断,传统的民主社会正在式微(当然,它总会以新的形式复兴),人类正在进入一个「新奴隶社会」。如何描述这个「新奴隶社会」,可能需要一篇大文章,例如我们可以讨论商业巨头在经济领域的影响,或技术造成的新的不平等,你是学金融与经济的,以后也可以留意这个维度。我不想从宏观层面上讨论,从个体层面上,每一个个体都面临选择或被选择,形成两种不同的命运:自由民或奴隶。

    自由民的含义是什么?

    他们将是觉醒着的人。所谓觉醒着的人,是指他们站在进化的顶端,拥有热情和责任感,有着清晰的历史意识,能够至少把握自身的命运,不断地完善自身,通过源源不断的创造,不断地自我实现的人。——当然,这个描述仍然过于理想化了,或许其中更多的人,只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是自由民的堕落形态。

    奴隶的含义是什么?

    他们将是被喂养着的人。喂养的含义是多重的。在一个温饱问题已经被解决的社会中,新形态的奴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而是有待被加工和被满足的材料。在即将到来的大数据时代,这一点将变得更为明显。他们被喂养了一种特殊的奶粉,里面包含了精心调制的营养。例如,鹿晗就代表了一种营养元素,是被物化了的商品。不仅娱乐是被喂养的,被精巧控制的,而且,连情绪、情感、交往方式乃至于观念与思维,都是被喂养的。是什么让这些奴隶心甘情愿?是多巴胺,即所谓的快乐。而大数据,将极大地甚至本质性地增加这种可能性。为什么?因为大数据将会非常准确地统计出你的需求,并影响你的需求,让你丧失判断力。你的每一次判断,貌似是自己作出来的,实际上乃是精心操纵的结果。

    以学习为例,以过去的时代,是「我要学」,因此,才有「程门立雪」,有对教师的恭敬。这本质上敬的不是教师,乃是知识。而在今天,是「求我学」,因此,才有形形色色的培训师和培训机构,才有罗辑思维,他们精确地统计你的需要,然后加工特定的知识,甚至你都不需要接触原著。过去的时代,那叫「教育」,今天的时代,这叫「商业」。

    这是退步吗?

    不不不,这是进步,而且是绝大的进步。学习资源的空前丰富和多元,是值得庆贺的。问题出在个体对资源的利用上。

    我强调的是什么呢?

    是要洞悉到现在社会的高度体制化,它提升了效率,但也带来了危险。关于这个危险,人类一直在自我提醒,除了《娱乐至死》、《乌合之众》之类的书籍之外,我特别推荐一部你已经看过的电影,叫《飞越疯人院》。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最好的隐喻之一。另一部是《肖申克的救赎》。医院和监狱,确实是特别适合用于人类生存境况的隐喻。一句话,从某个角度说,我们都生活在医院或监狱里,有一种叫体制或命运规划局的东西,在尝试或事实上左右着我们的命运。

    这种精巧的控制,让人变得虚弱。

    而所谓的自由,就是必须不断地越狱。

    2

    在《飞越疯人院》中,谁是疯子?

    这类似于一个古老的寓言:

    昔有一国,国中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国人既并狂,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于是聚谋,共执国主,疗其狂疾,火艾针药,莫不毕具,国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饮毕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众乃欢然。

    在这里,界定谁是疯子(或病人),谁是正常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尺度消失了,一切都只是相对的。我们姑且把疯子定义为「与众不同者」。那么,我想说的是,不要放弃自己身上的疯狂性。

    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就没有把考大学看得有多重要。而我们之所以觉得很重要,乃是因为它对你很重要,你需要成功,需要借体制的肯定强烈地证明自己。高考结束后,你选择读国内大学、出国或就业,甚至只是呆在家里,在我看来,都无甚关系。今天看来,留学是对的,也并不是因为它有助于你未来找到更好的工作,在体制(广义)里有一个坑位,而是因为留学创造了一个更为丰富多元的体验环境,可以丰富你的生命。

    而我所说的疯狂远不止于此,更是指生命的一种超拔。

    昨天早晨,一觉醒来,还没起床,我就觉得有一股悲伤袭来,我在问自己:「你为何如此平庸?谁束缚你了?」

    我所恐惧的,不是失败,成功一直都不是我人生的目标。我所恐惧的,是生命的黯淡。它可能是成功的,但仍然是黯淡的。在世俗眼中,45岁,应该已经是中年人了,这也是一种体制的暗示。但我对于「中年」这个体制化的命名一直十分抗拒,我觉得,我的生命深处,一直有一种难以遏止的激情,我觉得,当这种激情消退,应该是生命终结的时刻,跟肉体有什么关系?这种激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疯狂性,它剧烈地尝试突破皮肤,表达自身。

    疯狂,或者激情,是没有目的的,它只是尝试展示自身。

    在你高一那年,我曾带你读过一本书,叫《拒斥死亡》。这本书的一个核心意思是在说,因为死亡恐惧,人实际上是被无能感和退缩感压倒,而生的本能则通过「压抑机制」,巧妙地把这种恐惧加以压抑或转化,从而掩盖了真相,获取基本的自我价值感和意义感,也获得了「正常」的行为(包括取得世俗的成功)。在作者看来,这里所谓的「正常」,实质上是一个谎言,但不是一个一般的谎言,而是一个生死攸关的谎言,是一种防御机制,也是一种神经症。想要避免这种命运,就要冒「反常」或「疯狂」的危险。而这种「疯狂」性,本质上就是一种英雄主义的冲动。

    对体制的迷恋也会形成某种疯狂性,例如那些砸日本车的愤青。但这种疯狂性的背后,乃是一种极度的虚弱,是强大的心理不安全感带来的对体制的依附,无论这体制,是民族主义的中国梦,还是某种观念。而作为英雄主义的疯狂,恰恰是对体制的某种警觉,以及尝试从体制以及体制化观念系统中挣脱出来的努力。

    那么,什么是体制?

    除了身份的束缚(例如公立体制)外,体制更是指一整套的意识形态和思想方法,一切文化。

    3

    我们总处于永恒而复杂的冲突之中:生与死、爱与恨、身与心、自我与社会、低级需要与高级需要……

    我们讨论疯狂性,乃是强调向死而生,强调我们生之为人的独特的这一个。我们必须自由地成为一个人,用自己的决心与行动来为自己的人生定义,而不能成为被体制喂养的无名的个体。这里当然不是一味地强调反体制,因为体制既是自我的障碍,又是自我的土壤,我们与体制,总是处于对抗与和解的双重关系中。

    体制是路,而不是墙。

    举个例子,道德是一种体制,但它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生命自身才是目的。这意味着你不必把它当成必须遵守的教条,而要当成可以参照和改进的传统或共识。一旦它与你的生命的自由或自我实现发生了冲突,那么,要不要循它而活,答案就不确定了。「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也是一种疯狂。总有某些时刻,生命不愿意成为某种观念的牺牲品。至于是对是错,谁知道呢?重要的是,这是我选择的,我在运用我的自由。

    疯狂性意味着活着是一场冒险。

    作为教育工作者,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学校是一个典型的「命运规划局」,是一个充分体制化的地方,它尝试着将不同个性的孩子,加工成大体一致的成人。我的任务,就是完成这种加工,并提升这种加工的效率。这是一种必要的加工,以便使每一个孩子都成长为这个社会所需要的合格的公民。应试教育也好,标准化测试也好,都有其深远的意义。我不是一个反体制者,恰恰相反,我认同体制的合理性。但是,我也明白体制的弊端,我希望在体制里,融入一些自由元素。例如,孩子们不仅应该做题,还应该广泛地阅读,与人类最伟大的思想进行对话,并且,探索生命的意义。如果有生之年有可能的话,我想建立一所与体制沟通,但又能够尽可能保全和发展每一个孩子个性的小型学校。不然,职业的我与个体的我,总会处于某种轻微但深入的撕裂中。

    但这种撕裂是宿命性的。我告诉你的东西,以及以前和以后告诉你的东西,并不适合告诉「别人家的孩子」,这涉及到职业伦理或专业伦理。这,就是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的差异。我一直相信,孩子们之间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是家庭教育造成的。

    明白了这一点,你有可能会小心地避开两种误区:把体制当成床或者墙,拥抱它或对抗它。实际上,体制是路或者桥,你可以利用它,但不要让它束缚你。

    4

    我们如何评价《飞越疯人院》?

    最后,主人公墨菲越狱失败,大脑被做了手术(在那个年代是很常见的),相当于国王喝了狂泉之水。

    只要你以成败来看待人生,你就无法理解它,只要你以成败评价自己,你就永远摆脱不了体制化。不要以世俗的结果来看待自我,因为生命是一个过程,被束缚于体制,或被束缚于低级需要,都是不自由的表现。而不少类似的作品,都以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而告终,其实也包括了《末路狂花》,甚至《死亡诗社》和《放牛班的春天》。除了后两部教育电影外,《飞越疯人院》和《末路狂花》或许也隐含了一种哲学上的洞见:现实是不幸的。这个结论让许多人不舒服,但它绝不是消极的,就像我们说「人终将一死」一样,乃是一种积极生活的开端。

    理解这一点非常难。

    另外,放任不成熟的情绪,或追逐名利,可能被误读为「个性」或「疯狂性」。

    我不反对名利,我说过了,那是路,是桥,而不能变成你的床或墙。

    你的身上,明显地有着「疯狂」的种子,不甘平庸,总是寻找着出口想要释放能量,在有限的人生中绽放光华。然而,你又是高度体制化的,总是试图在体制(广义)内获得认同。

    我希望你要努力地完成功课,争取一个好成绩,但不必把它当成全部。或许你需要留出一定的时间与空间,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性,直到找到热爱。

    活着就像一场爱情,最深刻的状态,是「痴情」。或许,这是关于疯狂的最好的比喻。

    这是一种散乱的类似意识流的书写,仿佛闲谈,或许这就是私人写作的特征。

    先这样开端,以后,我会陆陆续续地讨论不同的领域:道德、阅读与写作、人际、恋爱与婚姻、孤独、职业……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会通过知父母公开发布。如果能引发一些共鸣或反对,也就有一点多余的价值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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