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啼笑因缘

      周末在家读完张恨水先生的《啼笑因缘》，第一次读张先生的书，读完有些诧异。如果不是因为此书早已盛名在外，或许不是早已知道是张恨水先生所写，或许会以为又是一位女作家写出的作品。因为，男性在全书中的存在感太弱了，即使是男主人公樊家树，也给人一种作陪衬的感觉。虽然全书都围绕他与三个不同阶层女子的故事展开，但男主人公的形象个性依然不突出，宛如温吞水般，总是静静摆在那里冒着微微的热气，反倒是三个女子在他的衬托下，个性鲜明，各有风采。

       樊家树，一位家在杭州身在北京游历的年轻公子，祖上世族大家，父亲早年为官，如今病故，只剩寡母。叔父在天津银行做事，家境还算殷实。表哥在外交部为官，他此次北上求学备考就住在表哥家。虽处民国时期，他心中更喜旧时旧物。如他喜欢住北京的四合院："我们在上海租界上住惯了那洋房子，觉得没有中国房子雅致。这样好的院子，你瞧，红窗户配着白纱窗，对着这满架的花，象图画一样，在家里看看书也不坏。"对于服装，他喜欢看唱大鼓书的卖艺女沈凤喜穿淡雅的蓝竹布长衫，觉得更为清丽。“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面孔略尖，却是白里泛出红来，显得淸秀一虽然十分寒索，自是有一种淸媚态度，可以引动肴的人。”而受过西方教育的豪门千金何丽娜初次西式礼服出场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了葱绿绸的西洋舞衣，两只胳膊和雪白的前胸后背，都露了许多在外面。”“家树先不必看她那人，就闻到一阵芬芳馥郁的脂粉味，自己虽不看她，然而心里头，总不免在那里揣想着，以为这人美丽是美丽，放荡也就太放荡了……”没有阶级门户之见的他，在穷家碧玉和豪门千金二人之间做选择，他选择凤喜，因为凤喜在他心中更符合一个传统女性的模样。但依然不免遗憾凤喜的学识，所以担起凤喜养家的担子，并送凤喜去上学，期望她增长些见识，弥补文化的缺失。而且脱去了卖艺女的身份后，他更好将凤喜以一个穷女学生的身份介绍给母亲。他认为沈凤喜“这女子实在可人意，只可惜出在这唱大鼓书的人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温柔之间总不免有点放荡的样子”“等她上学之后，再加上一点文明气象，就越发的好了”。

        他的优点是没有阶级门户之间，喜欢跟性情相投的人交朋友，也热心真诚，在朋友危难之时，愿伸手援助，且不求回报。他与关秀姑的父亲相识于天桥，彼此聊得很是投机，遂交了朋友。在关秀姑的父亲病重之时，他慷慨解囊，送其就医救治，直到关父康复。他的缺点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格局不大，习惯于听命于人，不主动，不大气。在凤喜嫁给刘将军后，他天真地认为凤喜是为强权所迫，并非真心愿嫁。而他也不在乎凤喜的这段过往，只要他们彼此相爱，他依然可以带走凤喜并相厮相守，所以他需要秀姑帮忙约凤喜出来谈个究竟。正是因为他的该断不断，反倒害得凤喜遭到刘将军的一阵毒打，直至被逼疯。而他沉浸在自己失恋后的痛恨之中，觉得凤喜太无情谊。随后，即使关家父女告诉他凤喜的惨况后，劝他别记前嫌时，他不置可否。看到疯后的凤喜后，他冰心如铁。在获悉凤喜被沈军制接走后，他依然觉得凤喜贪慕虚荣，做了他人姨太太。所以失去凤喜的他，一直禁锢在自己的偏执认识中，不大度，不宽恕。直至凤喜死去，他在焚烟祭奠时，却又望着凤喜的墓，酸楚落泪。他不喜欢何小姐，对于何小姐的追求，他不拒绝。每次出双入对的出入各种场所时，习惯由何小姐买单，从未一尽绅士风度。似乎他的阔气只表现在底层社会的凤喜面前，遇到豪门千金何小姐，他除了不喜欢外，连绅士的基本风度和礼仪也忘记了。直至误会越来越大，让身边亲人皆以为二人深坠爱河。后来他向何小姐说出真相后，却又唯恐何小姐伤心，追到火车站宽慰解释时，失之交臂。随后在感情空窗期的他，移情于原先看不上眼的秀姑，在秀姑父女救下他的命后，他又想送秀姑去读书。他习惯于在比他阶层低的女子面前，做一个强者。

        秀姑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侠女子，重诺有信，总是周身带着勃然生机，有主见，大将风度，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她的美不同于凤喜和何小姐带有女性气质的美，她的美，散发着生机勃勃的英气之美。在爱情面前她也曾迷失自己，扭捏作态，失了分寸。所幸经隔壁寺庙和尚的点拨和经书的指点后，她再次明台清净，说放下便放下，更是不嫉妒凤喜，反倒按照家树的拜托，常去凤喜家坐坐，关照一二。为了帮助凤喜逃脱刘将军的强霸，她慷慨拿去仅有的钱财买来酒肉饭菜给父亲及几个师兄吃，以求他们能全力相助而自己也总是费尽心思地关照和帮助凤喜，不管凤喜境遇如何。在家树失去所爱之人，带着报恩的心向她表示好感时，她清醒地认识到：家树并不爱自己，只是移情而已。她乐意看到她爱的人得如所愿，更获佳人。所以她创造机会让家树和更为适合的何小姐再次相见相处，竭力促成二人好事。

        凤喜是个让人有些惋惜的悲情女子。她的不幸，除了时代和形势所逼外，更是因她的贪慕虚荣所致。她美丽，但在乱世，某种程度上说，她的美丽更是加剧了她走向悲剧的深渊。她幸运，幸运遇见一个没有门户之见真心爱慕她的家树，将她从贫穷的卖艺女生涯中解救并走进学堂。他真心对她好，所以她可以在家树面前尽情使小性子，提出各种要求，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后来被刘将军逼婚后，起初她不乐意，但她克服不了自己的虚荣攀比心，她贪慕钱财，在刘将军钱财和强权的许诺面前，她和她的母亲都薄情寡义地放弃了樊家树，直至疯傻。

        何丽娜是一个在当今社会依然光彩夺目的大家闺秀，思想新潮，善良而有见识，独立而自信。但在遇见家树之前，她是一个我行我素地思想细化的豪放女子。遇见家树之后，她也低到了尘埃之中，主动追求，衣着娱乐都按照家树的喜好来迁就，甚至为了他，避到郊外别墅中孤灯念佛，灰衣黄脸，洗手做羹汤。对于樊家树，她最初只是新奇。因为家树是她认识的年轻男子中唯一一个对她冷淡处之的男子。“一个人的性情，都是这样，常和老实的人在一处，见了活泼些的，便觉聪明可喜。但是常和活泼的人在一处，见了忠实些的，又觉得温存可亲了。何小姐日日在跳舞场里混，见的都是些很活跃的青年，现在忽然遇到家树这样的忠厚少年，便动了她的好破心，要和这位忠实的少年谈一谈，也成为朋友，看看老实的朋友，那趣味又是怎样。”至于后来她如何动了真情爱上家树，文中并未细说。所以看完整部小说后，我始终觉得二人的爱情很是突兀，有些不解，除了家树的表哥表嫂经常在一旁撮合之外，看不出有什么能促进耀眼的何小姐真正爱上毫不起眼的家树。窃以为最初她的举动，不过是一个被宠爱坏了的孩子的一个爱情游戏。因为家树是唯一一个见到她之后就展开追求的男子，所以她主动约家树看电影听音乐吃饭，她需要在与家树的共处中，让家树意识到自己的美丽和魅力，直至征服他。所以她在家树生病后，探病后在家树房中看到一张凤喜的照片，并发现照片中人与自己长得很相似时，她并未因此生气或嫉妒，反倒是剪掉妩媚的长发，像画中人那般留个短发。她一直以家树知己的身份自居，认为唯有知己的陪伴方能长久。是的，她一直是个非常有智慧的女子。最终，她终于守得花开见月明，和家树终成眷属。他们的结合，除了丽娜的长情和迁就外，更有家人的撮合，和家族的支撑。一个有财有势的阔小姐，是有资格任性和挑选自己的另一半的。从家世的层面来看，何丽娜也是高于樊家树的。所以樊家都希望也极力撮合二人，因为门户相对，甚至能高攀一点。樊家的财产不过四五万，而何家何父先做过财务部长，后又经商，家产达一百二十多万。没有经济困扰的二人，可以尽情在欧洲求学的空隙培养感情，产生爱情。相对于贫贱之家的夫妻，是何等难以渴望迄及的事情。

        难能可贵的是，何小姐不以娇宠待人。她对家树表嫂的玩笑，总是大度一笑。和秀姑，也能相处融洽，尊称秀姑为大姐。对于凤喜，她明知此人的存在，好奇而不嫉妒。后来，抗战爆发，二人学成归来后，她看到沈军制捐助家资相助抗战的举动后，受到感召，主动找父母劝说，成功让父亲捐出家资的大半部分，而自己和家树也投入到救国救人的壮举中。小说的高度，也因此有了一个升华，由小家上升到救国救民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