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秦晓琴心里扑腾着一群小兔子，忙不迭拨打女儿电话。几秒钟的无声等待，恍若半辈子漫长。一旁的袁泉每一条皱纹里都游动着不安和紧张。
通了，通了。喂，姗姗……是你吗……姗姗……秦晓琴悲喜交加。一颗眼泪蜿蜒在骤然堆起的笑容上。袁泉僵直的身子，松弛下来，眼神从老婆脸上转到店门远处，耳朵却依专注收集着晓琴的声音。
咱丫头说，她在扬州……袁晓琴说
袁前打断她，说扬州虽不大，但要找个人，就好比一枚小冬枣掉进橙子堆里嘛。这丫头傻……婚都离了，还放不下小王八……唉！袁前第一次这么称呼前女婿。
晓琴说，咱别管她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出去散散心也好，她也不一定就是去找小王八。她对他掏心掏肺，他对她狼心狗肺，说不要她就踹了她。我袁家除了感谢他八辈祖宗……还惦记他？丫头她不傻。
袁姗姗真不傻！当她在店后堂听说王子信这么快就要和一个大学生结婚，心里恨得不是王子信，而恨不能自己变成个吸血鬼啮死田慧那贱货。她田慧既然不要脸拆人家庭做小三，就要敢作敢当嘛！当初不但百般抵赖，还拉个男友做盾牌！哼！又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我要当面去戳穿她！
袁姗姗还坐在滴滴车上的时候，就跟袁姗姗通了电话。用挑衅的口气“命令”她在扬州皇冠酒店大堂等她，她要给他们送一份大礼。但只要你一个人来。没等袁姗姗说出第一个完整的字眼儿，袁姗姗就掐了电话。
9月底，已经立过秋。蝉在枝头叫的声嘶力竭，但晚上的秋风有几分凉爽。袁姗姗先到的约会地点，一脚跨进自动门内停驻，大眼睛电筒一样把大堂每个沙发扫了一圈，没见田慧的身影。习惯性地发出一声轻哼，冷笑自语：臭不要脸的不敢来了？好吧，先不管她，安顿自己要紧。于是，先掩饰起戾气，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银行卡，客气地递给吧台内服务生。
姗姗……
姗姗扭转头，田慧穿一条酒红蕾丝镂空过膝裙，急匆匆飘落在身边，喘气说，你不用住这里，可以跟我去宿舍挤一晚……
姗姗傲娇地一笑说，姐有钱，姐乐意，姐不赏脸。姐杜绝跟一个小三睡一屋。
吧台内的客服帅哥从键盘上抬起头，迅速扫视了田慧一眼。
田慧脸涨得通红，咬了咬嘴唇说，姗姗，咱能不能心平气和说话？你用那种口气约我来，我完全可以不来。但……我还是来了。我既然敢面对你，证明我心里坦荡、无愧。我们都是女生，你跟子信之间，某种程度上，我很同情你。可……唉……我说了你别生气。其实，你跟子信，都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做个联机游戏的猪队友可以，但做过日子的小伙伴确实不合适。实话跟你说，子信他是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我。你信不信，我做不了主。但我说的是事实。
袁姗姗眼睛瞪成铜铃，呆立。
姗姗，你这么晚来扬州，不是只急着要见我吧？你是想挽回子信？我知道你们好了几年，你心里放不下他。可是……
可是什么？一提子信，袁姗姗立刻又成了一头暴烈的狮子。
姗姗，你答应我，别激动好吗。田慧抬眼瞟瞟吧台里竖着兔子耳朵的服务生。你门卡拿到了么？咱们去你房间？要么就到落地窗那边沙发坐吧。
姗姗机械地跟着田慧，窝进宽大的香槟色沙发里。
可是什么，你快说啊？
子信的……未婚妻……怀……孕……了。田慧吞吞吐吐，紧张地看着袁姗姗的脸。袁姗姗唇上的疤痕扭了几扭，似烈日下挣扎的红蚯蚓。
袁姗姗眼睛圆瞪，身子先是向上一弹，张开嘴，突然神情又黯淡下去，颓靠在沙发背上。客服的人几乎看不见她。她用两手捂住嘴巴，压抑着抽泣起来。
田慧等了一分钟，从自己随身小包包里捡出一袋纸巾递给她。姗姗低头整理了一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慧姐，对不起！你能告诉我那女的是谁吗？我听他家邻居说是个大学生？比我好看？
田慧点头，又摇头，说，嗯……但眼睛没你大。至于是不是大学生我也没问。只知道他们两个是在酒吧认识的。就是我当初打工的那家酒吧。我们后来还经常去玩……子信虽然不成熟，但心善，花钱又大方。我们喝的酒多，那女生的销售业绩就高，钱拿的多……子信就经常喊我和男朋友去给那女孩捧场。不过，后来她跟子信好上后，就不再去酒吧干了。他们现在买了房子在白塔路玫瑰苑……噢，九十几平米，也不是很大。因为他爸没那么多钱。上次那个店又亏本……
活该！王八渣渣，恶有恶报！姗姗把纸巾揉成团，狠狠扔进纸篓，说，慧姐，要不你今儿就睡这吧？
田慧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不行。回头跟男朋友说不清，要不，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以后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知无不言。今儿的事，我不会跟子信说，你放心。
姗姗又跟她说了几个对不起，彼此道了拜拜。
袁姗姗怏怏地在扬州转悠了两天，有过无数次想去子信家里骂这对狗男女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坐在滴滴车里回了家。
袁前和秦晓琴，察言观色一个字不敢多问，只招呼她，吃啊、喝啊、早点睡啊。
袁姗姗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了。袁姗姗沉静了许多。经历，让人成熟、让人长大。袁家老两口看在眼里，心里喜忧参半。
姗姗不像以前成天平板、手机互换打游戏了，却也依旧对店里的生意不管不顾。仿佛压根跟她无关似的。只是从早到晚乃至深更半夜坐在电脑前，拎着鼠标消磨时光。开始的时候，她沉着脸，嘟着嘴。渐渐的，有时候会对着屏幕突然一笑，笑得跟少女似的，满脸的娇羞腼腆。再后来，只要她上电脑，就关上门，不再让袁前或秦晓琴看一眼。上厕所、吃饭，电脑屏幕上还设置起了密码。
老两口虽纳闷却也不管不问，他们只要女儿开心。她若开心，他们就安心、放心、顺心。且相互叮嘱：她成天足不出户，坐在家里玩玩电脑，不可能惹上什么事。随她。
日子眨眼又到了来年春天，一天，有买水果的客人说，王家添了个大孙子。媳妇在家做月子呢。儿子也不工作，全都闲在家里啃老。但两个老的忙里忙外，忙前忙后，一天到晚嘴巴笑得歪歪……
秦晓琴敷衍的笑笑，不说一个字。心里却有点急，女儿不争气，成天就知道上网上网，网上能跑出个男人来给她个家？给她个娃？想当初王家离婚时，跟四邻八舍说姗姗结婚一年都没怀上娃，担心姗姗小母鸡不下蛋……这下得意的又不晓得跟外头人咋嚼舌头根呢。唉……
3月的一天早上，袁姗姗一反常态起得比鸡早，袁家老两口怀疑她一夜没睡觉。袁姗姗红光满面地一笑，说别打岔，我来给你俩分工。她说，老爸，你赶紧骑车上街买菜，鱼虾螃蟹鸡鸭鹅牛一样都不能少。而且记得一定要多买辣椒，越辣越好。不辣不要。妈，你负责打扫家里的卫生。我负责看店、迎宾。
老两口莫名其妙，眨巴眼傻傻望着女儿。袁姗姗笑意盈盈说，啊呀，你们快点嘛，一会有个人……不……也许是一家子人，要来家里吃饭……
老两口见宝贝女儿自打跟子信离婚后，都没有今天这样灿烂过。自然是乐意遵命、执行。但忍不住异口同声问：谁呀？
保密。袁姗姗笑的满脸满眼都在流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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