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一)
十月初十。
少林寺。
今天是庙会,照常理来说,自然应该是非常热闹,但是,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情,让前来烧香还愿的善男信女诧异不已。
外面是人声鼎沸,里面却是静悄悄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一个小角门,时不时地有三两个带剑的江湖人物,从那里溜进去。
至于香客,则全被拒之门外。
外面是怨声沸腾,而那几个知客僧也是一问三不知,或是知了也不回答,张口闭口“阿弥陀佛”。
至于这些香客,吵闹了一阵子,便各自散去了。有的说,“趁天色还早,上别的庙,兴许还来得及。”也有的抛下一句话,“我以后要是还来,我就是……”
埋怨声最大的自然就是那些小贩,因为很多生意做不成了。
于是,便开始骂,骂西瓜,骂秃头,终于骂到和尚了。但随即就有一个小贩幸灾乐祸地说道:“依我看那,这个和尚庙,八成是出了麻烦了。”
少林寺,真的出了麻烦吗?
(二)
寺内。
在这一间方圆数十丈的殿堂之内,都已站满了人,僧道尼丐均有,高矮胖瘦一应俱全。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可想而知,倒是真的发生大事情了。
而在场之人,皆为武林中的各派人士,不难推测,或许是江湖之中又有了一场大的纷争了。
少林寺虽说是出家人的寺庙,但少林寺也是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可执牛耳。少林弟子,尤其是俗家弟子,更是遍及天下,所以,在武林中发生大的纷争的时候,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往往都是所谓的江湖正道的领军人物。
在大殿的内侧正中,坐着一位年约六旬,看上去宝相庄严、气定神闲的大和尚,他就是少林寺的方丈苦心大师。
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阿弥陀佛——冷尘道长,你所说之事,老衲的确是不太清楚。”
问话的人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瘦弱道人,还生得一副怪面孔,鹰鼻鼠目,长颈鸟喙,但目光却是让人琢磨不定,时而似笑非笑,时而阴冷怕人,一看之下,便绝对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他便是昆仑剑派的掌门人,冷尘道人。
冷尘道人听出了苦心大师言语中的推托之意,他眼皮翻了翻,微笑道:“大师,你所说的不太清楚,自然也就不是完全的不清楚,至少也是略知一二的吧?”
苦心大师单掌合什,“阿弥陀佛——知之为不知,不知为知之,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件事情老衲虽有耳闻,却是不曾亲见,所以,还是不要妄言得好!”
这老和尚说的这一番话那是含含糊糊,莫名其妙,这个大和尚什么时候不念经,又开始拽文了?冷尘道人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知了反而是不知,不知又成了知了,可是他却也不肯轻易的放过这个迷迷糊糊的大和尚,于是又问道:“那么大师……你究竟知道多少了呢?对于这件事,你们少林派,又是持何种看法的呢?你认为,我们大家今天集会于少林,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他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就是让这个一直在装糊涂的大和尚,真的迷糊迷糊。
苦心大师这这回连佛号都忘记宣了,道:“这个……这个……”显然,他也不知应该如何说起。
这个时候,正当他处于两难的困境之时,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可笑!你冷尘老道居于西域,反不知西域之事,却要跑到中原来打听,可笑啊可笑——”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尼姑,身段苗条但已足可见骨,容貌艳丽却也毫无风情可言,一双眼睛更是冷得怕人,这个尼姑正是峨嵋剑派的掌门人凌波师太。
冷尘道人哈哈一笑,“西域之事,贫道自知,不劳师太提醒,但……这个事情究竟要如何来办,却是要大家共同来拿个主意。”
青城剑派掌门人铁凡道人说道:“既然雪山派与魔教已经结怨,而且是如此深仇大怨,那么,一战在所难免。”
冷尘道人笑道:“铁凡道兄,那你认为这一战战果会是如何的呢?”
铁凡道人冷笑,“两派之争,要么没有战果,要是有了战果,那要么就是一胜一负,要么就是两败俱伤。但依实力而论嘛……自然是魔教的实力要远远的强过雪山派了。”
冷尘道人道:“铁凡道兄的意思,是雪山必败了?”此言一出,大堂之内立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多人都开始了这个话题。
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一抚长髯,缓缓道:“魔教凶残,雪山派无非是以卵击石,何堪魔教一击?贫道所担心的是,只怕雪山派不过是一个开始……”
这个气度不凡的道人正是武当掌门玄道人,他平素言语不多,但是他所讲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有着很重的份量!
丐帮帮主陆青龙叹道:“天下武林,均不敢正面对抗魔教,唯雪山派敢与之一搏。其志可嘉,但魔教之反扑,也必然异常激烈,我等应火速救援才是!”
这位陆帮主,是地道的铁血男儿,虽年已五旬,却依旧未曾婚配,侠气逼人,义薄云天,这半生始终都在为他人之事而奔波南北。
他之所言,就是希望能够带动大家,一同对付魔教,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华山掌门朱仁厚已经说道:“不错不错!魔教凶残无比,此事非同小可,我等切莫轻举妄动啊!”
陆青龙眉头一皱,才待开口,凌波师太已说道:“我们还是听听苦心大师的意见吧?”
苦心大师单掌再次合什,“阿弥陀佛!天下武林,早应并肩除魔,此时正应天意,各位也须顺应天意才是!”
这位老和尚,这么半天也没说上几句话,还都是含糊其辞的那种,倒数这最后的一句有点儿倾向,也就算是表了个态吧!但他强调的是,得并肩啊!意思就是,除魔可以,但是大家都得算上。不过也对,要是一个一个的去,不也还是个以卵击石吗?
朱仁厚为人向来奸猾,立时笑道:“有道理——大师高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来看看天意如何?”右手一挥,一枚铜钱已经落在了桌子之上,滚动不停,朱仁厚看着那滚动的铜钱,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口里叫道:“通宝,去!背面,不去!”他的人在突然之间,就好似变成了一个赌徒!
众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了这枚铜钱之上,虽然不能说朱仁厚的这个主意就准,但是多少也要尊重一下华山派掌门人的意见。
待见其势渐缓,已看得出九成是反面朝上,在座的人都是高手,人人自知,立时已有几人喜形于色。
的确,与魔教火拼,是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是啊,有几个人像雪云轩那么傻啊!
苦心大师面上神色无悲无喜,继续单掌合什,“阿弥陀佛——”
铜钱之势已衰,就要停落下来了,看着这几个胆小怕事的人那兴奋的笑容,陆青龙是大为不快,当下一掌向桌上的铜钱打了过去!
朱仁厚连忙叫道:“老化子,你做什么?”一掌架开来势,陆青龙身子一转,左掌又已击出,却被冷尘道人架住,“别动手,伤了和气啊——”
而那枚铜钱也已缓缓地倒了下去……
在这瞬间,场中的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猛然间,只见黑云一现,铜钱已落在了玄道人的手中,“此事事关重大,岂能如此儿戏,理应从长计议!”
玄道人此言,一是调解,二是反对朱仁厚的一枚铜板决定的“天意”,可是朱仁厚的反应与口才都是一流的,立刻顺水推舟道:“不错不错——道长言之有理……嘿嘿——此事理应从长——计议,要不然,今天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聚会呢?”
他有意地把这个“长”字拖得很长,就是在混淆是非。当苦心大师劝大家“顺应天意,同灭魔教”的时候,他就丢出一铜板,当玄道人说他丢铜板“儿戏”的时候,他又开始号召从“长”计议,看来,这位华山掌门,的确不是仁侠之辈。
陆青龙更是心头火起,怒道:“救人如救火!从长计议?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你还在计议着往哪边跑?只怕是,哼哼——烤猪一头!”
朱仁厚也是不快,于是道:“那依帮主之见呢?”
陆青龙沉声道:“并力除魔,即刻动身!”
他又长出了一口气,在这瞬间,他又想起了那个让他一直不能忘怀的青年人!
他们,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热血男儿!
忠孝仁爱,礼义廉耻,每个字,都是价值千金!
冷尘道人嘿嘿笑道:“陆帮主的意思,就是我们连计划、准备、随身物事都没有,就直接去大雪山游玩,体会那桃源谷的风光?”
朱仁厚笑道:“陆帮主的意思,是连玄道长所说的计议也都免了?那么苦心大师是怎样认为的呢?”
苦心大师又是一脸的无奈,勉力说道:“这个嘛……这个……计议一下,总胜过无的放矢吧!”
朱仁厚立刻道:“大师言之有理啊——我们理应详——加计议,以求万全啊——”
听得朱仁厚此言,陆青龙怒道:“计议什么!又有什么可计议的?老化子走了,大和尚,不用送了!从今日起,这种所谓的会,不要再来找我!”他越说越气,干脆抬脚便走。
苦心大师连忙道:“陆帮主,还是留下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啊……”
陆青龙仰天大笑,随即又是面如坚铁,“不必——去,是一个字!不去,是两个字!可是,计议了半天,却依旧没个结果,你们是想救人还是想收尸?不必多言!告辞——”一闪身,人已经在殿外。随即,只见他身影连闪,很快便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了。
苦心大师道:“陆帮主性烈如火,应该已经前去雪山了。”
铁凡道人叹道:“陆帮主已经先行,我们若是畏缩不前,日后又有何颜面共对江湖同道!”
玄道人沉吟道:“铁凡道兄言之有理,但魔教之力太强,我们应结为同道,共破魔教!”
苦心大师点头道:“甚好。”
既然这几人都已赞同,尤其是少林武当两派都表了态,看来共对魔教之事,已成定局。
冷尘道人略一沉思,然后道:“贫道先回昆仑,调集各方弟子……然后……三个月后,大家就在桃源谷会齐,齐心协力,共破魔教!”
铁凡道人一怔,“三个月?那怎么成……要是真的等上三个月,那……只怕,真的只能收尸了。”
冷尘道人嘿嘿一笑,“大雪山的人,平素狂妄自大,应叫其吃些苦头!”显然,这位冷尘道长对大雪山的人毫无好感,或许是过去有着过节的。
玄道人怔了一怔,然后道:“若是真要等到三个月之后,这个苦头可就大了……”言下之意,他反对三个月之后再去的主张。
这时候,只听得凌波师太冷冷道:“韩振峰不是自命为天下第一剑吗?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们,我们又何苦凑到他鼻子底下去讨这个没趣?”
这个从来都是毫无慈悲之心的出家人,终于又开口讲话了。
冷尘道人立刻道:“不错!”因为他也听出来了,凌波师太应该是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
玄道人叹道:“雪山派也是武林一脉,韩振峰等人在江湖中也颇有侠名,我们怎能坐视不理?况且,陆帮主已经先行赴难,我们若还是在这里计较得失,隔岸观火,又有何颜面自居正道?”他的话平素不多,今天说的算是够多的了,但他的话,无论多少,都很有力。
冷尘道人与朱仁厚,听得此语,也是无言以对,冷尘道人哼了一声,歪头看天,而朱仁厚“吧嗒”了几下嘴,却也没说出话来,只是双眉紧皱。
只听凌波师太冷冷道:“道长差矣——其实雪山派与魔教之争,仅限传闻,并无一人亲见!而且,雪山派也未向任何一派求援,八成是三人成虎。依贫尼之间,要么是还未曾开战,要么是雪山派无难,否则,早就有确实消息传到中原来了。”
冷尘道人立刻赞道:“师太言之有理!”
朱仁厚跟着叫道:“高见!”
凌波师太又道:“若是魔教胜了,雪山派自会派人来各派求援,但若是雪山派胜了呢,我们这一大群人又是去做什么的呢?他们难道就会感激我们吗?他们又会分给我们什么好处吗?他们只会当我们是去分东西,拣现成的。”
冷尘摇头晃脑地说道:“而且我们势必和魔教结怨更深,他们必然会认为我们是去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
朱仁厚立刻又跟了一句,“看来我们的确是不该去!”
铁凡道人急道:“强弱悬殊,雪山派怎么可能胜魔教?”
凌波师太哼了一声,笑道:“雪山派很厉害啊,怎么可能打不过魔教?韩振峰是什么天下第一剑,冷天狂虽然差些,也称过西域第一剑,还有什么‘冷面金刀’岳孤明,‘冰雪公子’雪云轩,再加上什么龙大剑女,风三宫主,高手如云,用得着我们吗?”
的确,那大雪山桃源谷,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但,他们真的可以达到与魔教对抗的实力了吗?
铁凡道人叹道:“魔教的实力,我们又不是不知,师太何出此言?”
冷尘道:“那为何,至今雪山派都无人前来求援?”
铁凡道人叹道:“也许——”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凄然,“也许……也许雪山派已经灭门了……可是……却连一个送信的人都没能够跑得出来!”
此言一出,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空气仿佛都已凝固了。
凌波师太冷冷道:“如果雪山派都已经灭门了,那么我们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
铁凡道人道:“可是——不论事情如何,我们总该去看看!”
朱仁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极是极,道长不妨去看看,这事情是用脚去做的,不是站在后面说几句就行了的。”
听得此言,冷尘道人也笑道:“铁凡道兄如此仁侠,那就请吧!”他还有意地做了一个侧过身子让路的夸张动作。
铁凡道人气的脸上发白,戟指道:“你……你……”的确,他是想去看看,但是单凭他青城一派的实力,即便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玄道人忙道:“未见敌面,不可自己先乱了方寸,请二位掌门各退一步,以和为贵!”
铁凡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冷尘道人则仰天打了个哈哈,不过两人也都不再多言。
只听凌波师太又说道:“也或许,魔教与雪山派根本就没有打起来,而雪云轩杀死萧不恨的这件事情,也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一个传言罢了!”
玄道人神色凝重,“师太以为如何?”
凌波师太不以为然地说道:“贫尼认为,这是魔教的圈套!甚至于,雪山派也已经和魔教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
铁凡道人叹道:“我不信,我相信韩振峰……”
苦心大师缓缓道:“阿弥陀佛——陆帮主已经先赴雪山,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即便真的有事,他也会派人回来送信的……毕竟,而听为虚,眼见为实。”
铁凡道人叹道:“大和尚,若想见实,你就去吧!要不,你我二人同去如何?”
苦心大师沉吟不语,半晌才道:“这个……此事……”
凌波师太已截口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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