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雨。如果不是那个电话，樊一可能不会被淋透，今早也就准时起床了。
现在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像催命的锣鼓声。
“喂！”樊一没办法在这种状态下集中注意力，他完全没有睡醒，昨晚先是噼里啪啦地打雷，在十点钟就吵醒他。然后是十二点钟次卧的门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一点半钟又是轰隆隆的雷声。三点他居然被尿憋醒了。四点四十五分，他还没睡下，电话就来了。
“喂？谁呀？说话！”
即使对方已经声嘶力竭他也只是听到嗡嗡嗡地，类似蚊子哼哼地动静。如果樊一现在就发现他把手机拿倒了，那么今天白天发生的一切噩梦，是不是就会消失不见呢？
对方挂断电话，樊一并不比对方觉得更焦躁。他点上一支烟。香烟盒就在床头柜上，里面还剩有一支烟，他把烟盒在手心攥紧，扔到地上。
随即樊一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大道理，居然留下泪来。他只是想念他的兄弟。
于仁曾经是他的兄弟，两个人如胶似漆，天天鬼混在一起，甚至睡一张床，盖一条被子，嫦娥的人都说他俩是gay。
嫦娥是家酒吧。说是酒吧不合适，因为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吧台，里面卖大杯的兑水扎啤和加冰的廉价威士忌，别的就只剩下姑娘们喝的RIO了。
来嫦娥的人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社会人。应大家的要求，把烤串的摊子收拾干净，摆上了一桌台球。球台是花了四百元从省城名仕台球厅拉来的二手货，人家说：你只管拉走，别提钱。
紧挨着球台又支起两张自动麻将机。整天在这里输钱的刘麻子说，这自动麻将机能控制，他们的牌凭得好，我就从来不胡。
不胡你还来。
自动麻将机省事儿多了，我又不差钱。
于仁就是经常赢刘麻子钱的牌客之一。于仁有个特点，只赢后半场，赢多赢少没关系。他的诀窍是扔烟盒。
就在后半场大家都在地上捡烟屁股抽的时候，于仁能从地上的烟盒里潇洒地变出一整支香烟，靠着这方面的精神优势，他能让自己的后半夜成为主场，所向披靡。
樊一请了于仁两顿肉夹馍，才学会了这个诀窍，但他依然没有在后半夜大开过杀戒。
于仁在没人的时候，用球杆砸樊一的头。
“你赢个屁！四个人，三家都是你的钱，人家都是空手套白狼。输了找你借，天亮了一拍两散。赢了请你喝羊杂汤，还不是大饼卷手指头，都是你的钱。”
樊一摸着头上的包，疼得呲牙咧嘴。受教了却不会按着于仁的办法做，都是跟着他干活的弟兄，不就是玩吗？开心就好。
樊一有个工程队，跟着他干活的都是他同村的老乡，现在农村地不多了，不出来打工干活，就没饭吃。都是累活儿，挣个辛苦钱，干得不容易，樊一打牌输点是应该的。
今天，樊一实在是想不出怎么昨天还在一起喝酒的工友小六子，今天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这每天七八千的医疗费，他也出不起呀！人是他带出来的，他要负责到底，虽说生病住院是个人的事儿，但他不能不管。
“他是甲醇中毒，送来的时间太晚了。”医生说话就像交代后事。
樊一脑子里嗡嗡作响，送来太晚了啥意思？人这就不行了难道。
昨晚谁和小六子一起喝酒了。他脑子刚转点向，现在清醒一点就一身汗，还有谁？不就是他和于仁，小六子，二娃。
樊一脑子不好使，这几个人都不行了吗？自己没事啊！小六子怎么就不行了，酒是一样的酒，谁也没多喝。
他赶紧看手机，于仁的通话记录还在。这是昨晚的事。
樊一把电话拨过去，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他一遍一遍地拨打，心里越来越气。最后终于接通了。
“于仁，你给小鳖孙，咋不接电话？”樊一一着急就开始骂人。
“樊哥，我对不起你！你是好人，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于仁说完这一句就关机了。
小六子媳妇也赶来了，瘫在急诊楼道里大哭。小六子的俩哥哥抓着樊一，不让他走，不给个交代可不行，人怎么就没了。
“人没事，就是喝多了！”樊一解释着。
“你别唬我们傻，医生说了，准备后事吧，治不了。”
樊一以为大不了花点钱，这一年白干了，没想到人不行了，昨晚这顿酒还是他张罗的，人没了，他不是要去坐牢。他也懵了，脑子里胡思乱想。
就这个空档，医生宣布了噩耗。小六子媳妇当时就瘫倒医院昏了过去。
樊一被小六子的哥哥送进去时，他还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人就没了，不知道怎么好好的一顿酒就成了这。他想不清楚，脑子混乱，人家问他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满眼都是小六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审讯室。
作为审问这个案子的警官，古今贤一下子就想到是包工头樊一资金链断裂，拖欠农民工工资，摆假酒谋财害命。本来他想看“老大”怎样让嫌疑人认罪伏法，没想到“老大”直接推给他，这成了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古警官跟樊一周旋了两个小时，无一所获，外面一直看着的“老大”觉得樊一像在装疯卖傻，又不像装神经病。
“老大”拿着一盒泡好的方便面进来，让古今贤到外面休息一下。“老大”也不说话，呼啦呼啦的唆面。
樊一开始没注意，忽然闻到一股方便面的油腻香味儿，红烧牛肉面是他喜欢的味道。他看着警长什么也不说，自顾自地吃面，精神也跟着集中到方便面上。
饥肠辘辘地樊一因为饥饿而清醒过来。
“老大”喊古今贤给樊一泡面，红烧牛肉的。
樊一把自己知道的事实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老大”当机立断在火车站抓住了于仁。见到来抓人，于仁也没有反抗，直接交代了自己骗钱的过程。
原来于仁已经是绣花枕头——外表华丽腹内空。欠下巨额债务，为了骗取小六的工资，在地摊买了瓶廉价好酒，把他灌醉，骗了钱，跑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大’你怎么知道这个樊一没毛病呢？”
“你吃的方便面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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