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

#齐帆齐微课#

“卖甘蔗咯！”

“又甜又解渴的甘蔗，卖甘蔗咯！”

我坐在靠窗的旅游大巴车上，车没发动，没有空调，正热得我口干舌燥。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吆喝，赶紧把头伸到窗外去看。

“嘿！甘蔗怎么卖的？”我看到一个挎着篮子的老人正站在车下，向我们车上张望着。

“5块钱一根！”她赶紧朝我走来，并把装着甘蔗的篮子向上举起让我看。

我看了看甘蔗，不是很满意。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意思，赶紧说：“这甘蔗好吃着呢！都是自己家里种的，可甜着呢！”

我指了指篮子里冒出来的一截，“这根我要了！”天气太热，实在扛不住。

她松开一只托举着篮子的手，放下篮子，把那冒出来的一截甘蔗抽了出来，递给我。

在她把甘蔗递给我的瞬间，我才发现她的那双手，布满了裂痕。那裂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片给划破的，裂痕深深浅浅，深的地方几乎变成了一道黑线。浅的伤口呢，则是皮外翻着，也看不出流过血的迹象。这样的一只手，和她手上削过皮的甘蔗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在接过甘蔗的瞬间有点愣住了，这只手经历了什么，那另外一只手想来也是差不多的吧！

我忙将10块钱朝她递过去。她用那只手接过钱，把篮子放在地上。那另外腾出来的手压住腰间的一个小包，她把10块钱小心地放进去，然后又仔细地在包里的一叠零钱里翻找起来。她很快地抽出了一张5元纸币，一边递给我，一边快速把包给扣住。

我又得以看到这只手，这手上不止有裂痕，还有厚厚的老茧。那手是黑红色的，手心手背都粗糙不已，根本就看不出手原来的纹路。

我简直被这双手给惊到了，世间上还有这样的手？这位老人估计是已经习惯了像我这样好奇的眼光。她把钱递给我后，快速把手抽了回去。拎着那一篮子甘蔗走开了，边走边吆喝“卖甘蔗咯”！

我嚼着甘蔗，确实是甜丝丝的，心里却在想着这位老妇人的手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她也是和爷爷一样，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

因为我的爷爷，也有这样的一双手，甚至比这双手还难看。但他的这双手，曾在我儿时时，给我抓过鱼，给我变戏法般的掏出藏在草帽里的野果子，给我抱回一个大大的西瓜，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脆响，西瓜的红汁儿淌在了桌子上，然后给我递过来一块大西瓜。

可是后来啊，我却开始嫌弃他的这双手。我嫌他手指指甲盖儿里都是黑泥，我嫌他的手布满粗糙的老茧子，我嫌他的手像裂开的老木头，膈应人。

当爷爷对我说：“曦曦，来帮我把这指甲剪掉！”我的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他的那个指甲，再好的剪子也难以剪动。

他的指甲盖，估计有几毫米厚，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那是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而且指甲盖周围，还是皲裂的皮肤，那皮也是顽固地很，比铁皮厚实，却又向外卷开。

爷爷眼神不太好，这开裂的皮肤和指甲混在一块，影响了他的手的发挥。所以，他希望我可以帮他剪掉。

就着惨白的日光灯，我走过去，拿起他递给我的剪子。“哪里要剪？”他张开他的手指头，“这个大拇指！”

我嫌弃地看了眼剪刀，这本是家里的一把生活用剪刀，但却被爷爷拿来剪这剪那的。现在还要剪指甲，这剪刀也和他的手一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拿着剪刀，在他的手指上方比划着，我该从哪里剪起？他的这个指甲，已经不是常人的指甲了。因为常年干活，让指甲越来越坚实，但坚实的指甲长长了就碍事。

爷爷看出了我的犹豫，忙用另一个手指了指一处地方，“从这里剪！”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你确定？从这里剪吗？”

“嗯，你剪吧！”

我把剪刀豁口对过去，使了劲剪，可剪子纹丝不动。我再加大了力气，那指甲才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太难了，爷爷的指甲简直就是块铁。每到这个时候，爷爷一般都会把他的另一只手附过来，握住剪刀都尾端，和我一起用力剪。终于，那剪子使劲平生气力，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也如释重负，可以不用给他剪指甲了。

其实爷爷也没有叫我给他剪过几次指甲，大概是，他也能感受到我给他剪指甲时的嫌弃。

爷爷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这辈子就是在和泥土打交道，从泥土里刨食，从泥土里找生存。直到他生病倒下的那一刻，他还在他的土地上。

病倒下前，他多少次说过做不动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劝他少做一点，可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爷爷说：“我不做这个，我还能做什么去？”

爷爷大字不识几个，和他的几个兄弟没得比，他是那个年代被选中留在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干农活，但他这辈子也是被农活给禁锢了，未曾有过别的活法。

当爷爷病倒之后，他什么也干不了了。甚至吃饭都需要旁人给他端好放在面前，系上围脖，他才能就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我本以为他的这双手这辈子都不可能洗干净了。可是在他病倒的这些日子里，他的手渐渐的白净了，那像铁皮似的厚茧子也渐渐退去。指甲缝里不再有泥，手也变得有皮相了。

可是失去了裂开的皮、厚重的指甲、铁皮般的老茧后，他的手也变得没有力量。反不如以往灵活，他的手迅速地干枯下来。

也许岁月就是要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给他还原本色，却又偷偷拿走了属于他的生气。自此以后，他的手再也没有干过任何的活。

我嚼着甘蔗，那老妇人的手和爷爷的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这是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手，那是属于他们真正劳动的见证者。

我们这一代人再也不用手提肩扛，不用像爷爷一样手挖河流，肩挑石头，建起了农村里第一代的水利灌溉。我们只需要用手指在电脑上，在手机上轻轻点击，就能轻松完成工作，甚至手绘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空闲时，还会在手上涂上护手霜，甚至是美容院做个手部护理的保养。

但是，他们这一代人老去，并不意味着再也没有人在农村里面呆下去。还是会有人在农村里面生活。这片土地，还是会依然有人热爱，这片土地，还是会有人用双手去供奉。

22年年度营第29篇，2221字，累计65673字
齐帆齐2021年9月年度写作品牌IP特训营第106篇，2221字数，共累计216903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