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织

一

七月初七，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霖织记得去年七夕，月色温柔，繁星满天，自己与上官携手到月老庙，双双祈愿。而今年七夕将至，她就要在那天嫁给他啦。

一生只一次的婚礼，霖织喜欢自己动手操办。新娘的凤冠霞帔，一路的铜鼓仪仗，婚宴的菜肴等等她都要反复挑选比较，她要一个长安城未出阁的姑娘都羡慕的完美婚礼。

这日霖织带着丫鬟喜儿上街买些胭脂首饰，挑了一串绿松石手链觉得不错，刚想叫喜儿也看看，却发现那丫头不知跑哪去了，她放回去，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一身黑衣的姑娘，覆着面纱，眸子沉静如水。

她举步想离开，却听那姑娘低声开口：“七月初七，不要成亲。”

她再看她时，那姑娘却不见了。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出了店门就见喜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霖织问她哪疯去了，喜儿笑嘻嘻的，朝后努了努嘴。

她抬眼望去，翩翩公子信步而来。

她心下一喜，是她的上官。

二

上官拿出随手买的蜜饯递与她嘴边，她笑着躲开：“擦了胭脂呢，给喜儿吧。”

上官笑着说好，眼睛里有一点闪过的凉。

“今日随我回去吃饭吧，爹娘也想和你讨论一下成亲的事情呢。”霖织挽住上官的手，自然的撒娇。

上官淡笑着：“改日可好？还有一些雕花要刻完，明日要交。你知道，我爹他一个人做不完。”

霖织有些不高兴：“都跟你说了可以把店关了嘛，伯父也可以轻松一点。等我们成亲后，绸缎庄肯定要交给你的呀。”

上官仍笑着，只不说话。

霖织是长安城最大的绸缎商王思的女儿，新帝即位时重商，商人的地位大幅提高。王思只有霖织一个女儿，自是万般宠爱的长大。

而上官，父亲是制作屏风镜台桌椅的手艺人，手艺虽好，但他要求极高，材料要好，一件屏风可能耗时半年之久，客人不愿久等，上门的便少，因此家中不甚富裕。

霖织是慕名来店里请老师傅定制镜台的。她不怕等，但是要最好的。不巧老师傅那段时日身体欠安，待要回绝却听上官朗朗开口将这活揽了下来。

霖织说，那时的上官清俊挺拔，眉眼间带着飞扬的自信，她一下被击中，笑的眼弯弯，说好啊。

上官带她看自己雕刻的作品，修长的美人榻，精致的雕花。橱门上竟有一只涅槃凤凰，熊熊火焰看的人心惊。

上官和他父亲一样，不计成本，要做最好的，纵使市井之中无人识。

霖织想，她对上官一见钟情。更何况在日后相处交谈中，上官读书人的卓然气质叫她更为倾心。

镜台完成时，上官送了她一只用木头雕刻的兔子，栩栩如生。

那是她的属相，她视若珍宝。

三

晚饭过后便觉得有些困倦，霖织回房早早睡下了。

梦中却不安稳。

她在一片小树林中，走不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里。突然听见有笑声，她循声走去，有两个挽起裤脚的男女在河边嬉戏，女孩子泼水，逆着光她看不清她的样子。

那个男人一转身，她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是上官。

“你应该记得她吧，她和上官曾有婚约。”

上官和那姑娘不见了，她旁边站了一个黑衣姑娘，覆着面纱。

“你，你是谁？”

黑衣姑娘不答话，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也许你那时候放手成全，才是对的。”

霖织惊醒，额上一片绵密的汗。

她记得，她与上官表白时他拒绝了她。

“对不起啊霖织姑娘，我有未婚妻了。”

在乡下的未婚妻，她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她，她美的不像一个乡下女子，只穿朴素的衣裙却依然清雅怡人。

她是嫉妒的。也是任性的。她跑去找她，让她离开他，可以给她很多钱，很多男仆。她只淡淡的笑，那笑中竟然有一丝包容。

她气恼她这样的表现，捡根树枝威胁她要划花她的脸。

她只是气话，只是嫉妒她，并不想伤害她。

但她还是失手伤了她。

霖织看她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她承认她吓坏了。

她逃走了。

忐忑一夜后，霖织决定去找她道歉，她却不见了。

后来，听说她死了。

四

上官为了她意志消沉的时候，霖织一直陪着他。他酗酒喝醉，吐了她一身，她不说话，默默为他换好衣裳，趴在他床边一整夜。他有时无缘无故冲她发火，让她走，她不在意，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后来便在一起。

他们曾度过无比幸福的时光。快乐到不忍自己独享幸福，要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霖织飞快的起床穿衣，天还未大亮她便跑到上官家，一下一下急促叩门。

上官开门时大吃一惊，忙把她拉进来，以为她受了欺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焦急的问着什么。

她泪眼模糊，紧紧抱住上官。

“上官上官……上官……上官，你是爱我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是不是……是不是……”

上官垂下的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慢慢抚着她的头发，不说话。

大婚前一天，霖织不知怎的，很想去看看那日梦中上官与她两人玩闹的小树林。

她没有去过，却奇怪的对路线熟稔于心。她没有带任何人，径直走到河边，她脱下了鞋袜，把脚泡在清凉的水里，闭眼，风穿耳而过。

睁开眼时，身边多了一个黑衣姑娘。

她不知道她是谁，却并不害怕。

“你还是执意要与他在一起么？”

“我不明白你说的执意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真的爱你么？”

“我确信他爱我。”

黑衣姑娘痛苦的皱起眉，她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会幸福呢？你到底是谁？”

风吹起姑娘的面纱，伤疤触目惊心。

“你……”霖织骇然。

“不要成亲不要成亲。我要你，活下去。”

最后三个字消散在风里。

霖织没有听到。

霖织猛的睁开眼，冷汗涔涔。

五

七夕。一场盛大的婚礼。

终结在一场大火中。

宾客散去后，夜深沉时，火从厨房起，瞬间蔓延。

霖织在火光中，看到了从前那一张清雅怡人的脸。

此刻映在火光中却分外狰狞。

她说，当初你父亲为了成全你，得到上官的爱，派人把我沉入海底，可是我没死。

我没死，就要你们都死。

周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想起了那杯交杯酒。

有一颗绝望的泪流下来。

火烧上来时，她咬舌自尽。

没有看到上官惊痛的脸，在他想扑上来救火时被棍子狠打在地。

没有听到他说，你答应过我决不伤她。

六

黑衣姑娘掀开了面纱，火烧的伤疤触目惊心，却和霖织的五官一模一样。

她是霖织的一缕执念。

可她到底，没能改变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