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晨宫重霖仙官收到了沧夷少君进献的两筐织越山桔。内有秉贴道是帝君光驾织越山特为访桔,因走得匆忙未及品尝尽兴,特命人连夜摘得两筐,令青缇上天宫时一并进献与帝君。事实上,因桔子在沧夷委实不可多见,为了凑这两筐桔子,明光神宫的人已将织越山所有的桔树都摘秃了。
重霖接了桔子道了谢,因帝君不在宫中,太晨宫唯余姬蘅,寻思鲜果易腐,遂自作主张将令人一筐桔子送到了姬蘅的寝殿。
青儿将剥好的桔肉置于姬蘅案前,喜滋滋地道:
“可见帝君出门在外也还是想着公主,遇到喜食之物都不忘送回太晨宫与公主分享。”
姬蘅登时面上飞红,道:“你惯爱说这些话来哄我。”说着一面挑起一瓣桔肉送入口中。
只觉一股极酸极苦的味道入喉,姬蘅如花似玉的脸登时皱成一团,强忍着咽下一片桔肉,回味着喉舌间冲人的苦涩,姬蘅觉得帝君的口味,有些十分地不可思议。但一想到这是帝君爱吃的东西,姬蘅坚决地又从盘中挑起一瓣桔肉。
艰难地吞下第三片桔肉时,姬蘅终于作呕,花容失色地开口道:“这是哪里来的桔子如此味苦?”
青儿忙忙递上茶水道:“听说是沧夷族送来的。帝君前几日特意去织越山品桔来着。”
姬蘅点点头,半日不语。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片断,似有所悟,急急问青儿道:“方才,你说是织越山送来的?”
织越山,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听人说起这个地方。方才,琉璃阁外,青缇恍惚提到凤九正是从织越山离开的。那么,帝君这些天,果然同她在一起吗?白凤九所说的不知帝君下落岂不是一派胡言?明明同帝君在一起,却有意欺瞒着她,显然是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看来自己到底没有猜错,这个女人果然居心叵测。
姬蘅缓缓捏紧了拳头,秀美的眉眼间,竟渐渐露出一丝阴鸷。
两日后的下午,凤九陪着青缇一道在瑶池赏芙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原本凤九腹中已打叠好了二三十种回绝青缇邀约的理由并背得滚瓜烂熟。但自昨日听了情感专家成玉的一番真知灼见后,凤九慷慨赴了青缇之约。成玉说,想要摆脱一个人,得先看对方是什么人,若是遇上个把有恒心的死缠烂打之人,譬如她凤九当年对东华那样的,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眼下青缇虽尚没有表现出死缠烂打的征兆,但治标不如治本,与其静观其变地磨叽,不如主动出击绝了他的念头方为上策。
这个主动出击十分简单,就是对方看上她什么,她就改什么,将自己改变成与对方心仪的类型完全背道而驰的女子,届时不必她开口,对方自然就偃旗息鼓,退避三舍了。
凤九觉得成玉不愧是搞定过天庭第一花花公子连宋的女人,分析起问题来如此一针见血,扼中要害。因此原本忌惮着青缇上门的她,竟有些盼着青缇赶紧来找她。当青缇终于不负众望地约她去瑶池的时候,她胸有成竹地答应了。
一路上,青缇说他最爱于织越山巅乘奔御风,观览山河风光,凤九忙道自己生来恐高,最不喜站在高处;青缇同她推介某处凡间面食做得最好,凤九连连摇头摆手说她最厌恶面食;青缇聊起他喜爱奏乐怡情,凤九嫌弃道她最不通音律,最不爱弹筝抚琴;青缇同她提起家中幼妹最是淘气,已将及笈之年了仍时时上树摸鸟蛋,凤九立刻表示自己从小爬得一手好树,连佛陀那株参天的婆罗双她都爬上去过。
青缇住了脚,偏过头来望着她,半晌却笑了:
“你生来恐高却又极爱爬树?”
“……”凤九不料自己竟马失前蹄,一时答不上话来。
青缇却看着她,极认真又极温柔道:
“凤九,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
凤九连忙避开他的眼神,假装没听见道:“呀,瞧我们只顾着说话,不觉都已快到诛仙台了。”
“原来那处就是诛仙台,据说有万千戾气缭绕,仙者们若不小心掉下去,只怕魂体俱损。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凤九漫不经心道:“你也忒多虑了,仙者们无事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上诛仙台赏月?”
话音未落,凤九不觉愣住,恍然此话似曾相识,何其耳熟。
当年,那个人,他也是这般漫不经心地戏弄她:“你莫非是去诛仙台赏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令她发懵。她在他面前,从来毫无招架之力。
凤九正在出神,忽听青缇问道:
“那个又是什么?”
凤九顺着青缇的手指看去,心口忽然涌入一阵涩然,三百年前的断尾之痛刻骨锥心般萦绕在她脑海,她哑声答道:
“那是,三生石。”
“哦?原来就是传说中定天下姻缘的三生石?那上头也能看到你我的姻缘吗?”青缇看上去很是兴奋。
凤九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三生石,平静地答道:“三生石自三百年前开启过一次之后,便自发封闭了,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开启三生石了。”
青缇闻言长叹:“如此说来我是看不到自己的姻缘了,但不知是谁有缘曾开启了三生石……”
凤九心道还能是谁,正是我呗,但她转过身,笑嘻嘻道:“我不知道。咱们快走吧。”
凤九虽不愿青缇看到三生石上同她的缘份,但她所说之事却并非诓骗青缇。探问天命本就是有违天道,三生石立于此境数十万年,仙者们却都遵循着法度鲜少相探,三百年前她强行启开三生石,甚至于想要逆天改命,兴许惊扰了此石,不久后,三生石便自发启开封印,竟是再也无人能将它开启。
凤九一时被往事所扰,心神便有些不宁,下台阶时不留神便一脚踏空,滚将下去。青缇大急,正欲上前相扶,却见凤九化出原身,灵巧一跃,安然站定于阶下。她对自己的身手很是满意,得意地将尾巴晃了又晃,朝青缇致意。
却不想这小小一幕插曲,恰好被前来采芙蕖花蕊为帝君制花的姬蘅瞧见。
她头一回晓得,原来青丘的女君凤九,是一只九尾红狐,不,她竟只有八尾。姬蘅觉得凤九红似鸽血的皮毛有一种扎眼的熟悉,她在太晨宫,时时都能见着那一抹红。
是了,帝君常悬于腰际的那件挂饰,正是一段红似鸽血的狐尾,那颜色,那形态,瞧着同凤九原身的八尾竟是一模一样,那竟是,白凤九的断尾?
她晓得那狐尾是帝君心爱之物,她入太晨宫一百余年来,除却赴一些重大场合的法会或是宴会时帝君会将它取下,其余时候竟是从不离身地佩着,有一回帝君赴一个什么法会,将它取下置于书房,她进去收拾的时候好奇地想上前摸一摸,孰料伸出去的手尚未触及狐尾,便着帝君回来,抬手一挥便将狐尾收回,冷冷地嘱她以后不可擅动书房之物。她原以为那是帝君先前养的珍爱的灵宠身上取下的毛发制的一件小玩意儿,并不以为意。今日看来,却是她想错了,难道帝君竟从未对她忘情,他虽从未踏足青丘半步,从未靠近过她一分,却将同她的那段情意悬于腰间惦念了三百年吗?
姬蘅紧紧抿着双唇,眼底漫过一丝愤恨,切齿地望着不远处正在摇头晃脑的小红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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