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避免去写这样的事。
在我去给父亲买那些东西的路上就很难受。看到那些东西,心里更难受,还有说不出的厌恶。那些在坟前烧的,每年的清明节要买的,在阴间要用的东西。
往年,这些东西都是弟弟买的。他从城里买,包在一个黑色或红色的大袋子里,再拿上山。清明节,城里街上都在卖那样的东西。走过那些店铺我不敢转头看。后来在家门口的马路上,分叉路口左边的店铺有一家批发这些东西的。我背着孩子走过去买。
阴间用的钱,很大一张,一叠叠。我不会陌生。从小跟着大人去做清明,我们小孩喜欢去烧。烧完大人才浇上白酒。大人们在坟前站着一圈说话。拜祭的鸡,鱼,肉和米饭发糕还装着篮子里还摆着坟前。两三个孩子蹲在坟前右侧的小墓,我们老家叫苍蝇墓,烧东西就在那小墓烧。那种钱很薄,和常见的钱有点相似,但是图案不一样,颜色蓝不蓝,绿不绿,看着就很别扭。
我能认识那钱上银行两个字。堂弟拿了一叠叠放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去烧。那钱上面长长的0,是很多很多钱,我们孩子以亿计算。
要烧几百亿几万亿。我还记得,我们在争辩多少亿,数着那长长的0。大人们在说保佑我们大家都发财。又有大人站到坟前用手指撑地,曲膝跪拜点头三下。又叫还没有去拜的孩子去拜。叫到的孩子在众目之下有点羞涩。学着大人的样子拜完一溜烟混进人群里,到周围的草丛去玩。
火苗把那些东西吞噬,化作蓬松的黑色的灰。
在我们的老家门前,我记得有几次,那样的钱飘到家门口被捡到。老家旁边的山坡上就是几处坟墓。清明节,一些人挑着担出现在山坡上,出现在家旁边。
大人带着孩子,大人和孩子戴着草帽。我们看着感到好奇。我们看着他们。其实就像看着另外的自己。噼里啪啦响过了鞭炮声。再看那山坡,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坟墓空旷除尽了草。坟头的白灰,坟前右侧烧过东西的黑灰,还有到处撒落的鞭炮纸。
那种金色的纸,也是钱,是一种黄色的纸,四方形,有一层金粉。这种纸要折成一个形状,在坟前烧。我记得广州也有。小时候我折过。折完手上粘上金色的粉,闪闪的。不过我感到厌恶。清明节,以前的人们要准备这些金钱。后来店铺里卖的是折好的,装在一个个袋子里。
还有纸糊的各种东西。最让我恶心的是那种人物。在那些店铺他们高高放起,我真害怕看。我不想去描述那种恐怖,那种颜色,白得让人心里发怵,红得诡异,绿得可怕。看久了心灵会变得扭曲。
父亲去世后有一年烧了一个女人给他。母亲说他有人服侍了,有家了。我感到可怕,心酸,仿佛父亲和我们这个世界分离了。
于是每年的拜祭,为他烧这些东西。让我们有了念想,让我们在心里把他的形象、记忆重提。
其实人们应该避免谈论这些。
避免谈论逝去的人,避免谈论死亡,谈论爱。我宁愿他们随着死亡时间统统消逝。
拜祭爷爷时,儿孙一大群和叔叔们围在坟前。堂弟朝火里烧着一把纸糊的琴。小叔说早就要买的。大家嘻嘻哈哈说着话,看着那琴扔在火里。
关于爷爷的记忆在那刻在每个人心里重现。爷爷的琴像吉他那样有几条弦。琴柄短小,琴面是圆形的。拿在手里轻巧。爷爷晚上有时靠在小屋床上,爷爷的背很驼,他弹琴的时候闭着眼睛。琴的声音低沉,爷爷感到很快活,我们听那曲调也很快活。
琴被爷爷挂在沥青墙上。孩子们趁爷爷没有锁门的时候偷偷溜进,用手去拨弄那弦。爷爷撞见生气地用手关节狠狠地敲孩子们的头。孩子们捂着头哭着跑出。
皮鞋。那种纸有点厚。黑色的。做工很粗糙,但是它是一双鞋的样子。给父亲和爷爷都烧了一双。
一盒衬衫。跟城里店铺上摆在货架上一模一样。拿在手里却没有重量。
一部手机。
一座小洋房。那种红色白色的砖瓦造型看着我又是一阵恶心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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