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洗澡
小时候,跟妈妈住学校的教师宿舍,无澡堂子,家家都有铁皮大盆,用于洗澡也洗衣服,我家那个是椭圆的,比别家的大且深,平时立在北间,只洗澡时搬出来。待我妈兑好多半盆水,我便跳进热气腾腾的大澡盆,巨浪滔天地扑腾起来,我妈拿来香皂搬个板凳坐下来,擒住胳膊像搓萝卜一样,把我洗的溜光水滑,我滋溜一下钻进热烘烘的被窝,不一会便呼呼睡去。每次洗澡都是如此,所以,我从没见过裸体的人。
放了寒假,回姥姥家过年,按照风俗过年前必得认真洗一次澡,从没见过舅母们洗澡,好像我的舅母们都是夜里,待孩子们睡了,串门的邻居也走了,插上大门,烧一大锅水端到小里间洗澡。大清早闻见小里间飘来香皂味,循着香味,舅母正蹲着拾掇东西,箍起舅母的脖子狠狠地闻,舅母回过脸亲我一下脸腮:滑溜的,大棉花瓜子。舅母每次亲脸腮都会这么说,但至今我也不知道大棉花瓜子是什么。舅母亲脸腮常常不合时宜,眼看我就要撵上那只大黄母鸡,舅母迎面揽住亲一口:滑溜~。鸡逃了。后来,我长了心眼儿,再有这种情况,舅母刚一亲完,我立刻抢着替她说:滑溜~。说完滑溜挣脱跑掉,因为舅母说完滑溜还要再摸摸脸腮,有时候还会拉住整整衣服,太耽误事了:撵大公鸡,那厮脾气暴躁,常常竖起脖子上的毛向我挑衅,我一个人是不敢跟它搏斗的,表哥已经把它撵到草垛了,得赶快乘胜追击。去撵表哥,因为他已经拿着沙包跑出胡同去打小秋华家的门环了,若不抓紧打几下马上跑掉,小秋华的奶奶一准会扭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出来:小利利,你来俺这里是个客,客能打门吗?打坏了给俺赔。……
那年,大表姐工作了,在钢厂上班,钢厂有澡堂子,发澡票,表姐不舍得用,平时洗澡也是烧一锅水端到小里间。快过年时表姐已经攒了若干张澡票了,够一大家子去洗澡,开男澡堂时舅舅领着表哥们去洗,表哥回来炫耀:喷头老高老高的,像房子这么高,哗哗地像下大雨,有时候哇凉,有时候烫人,还有个大池子能凫水。我立刻对能凫水的大池子有了兴趣,池子有多大?表哥指着炕:这么大,不对,比炕大。我一定要知道能凫水的池子:到底多大?小里间那么大,不对。。。。。。忽然表哥想起来了:像猪圈那么大!我连忙跑去猪圈,哇!好大好大!比我家的大澡盆大多了。跳进去凫水该是多美好的事情,我简直急不可耐,天天问追着表姐问:哪天去洗澡?
终于,女澡堂开了,表姐带路,钢厂距离我姥姥家起码有15里路,那已经是最近的澡堂了。我妈骑自行车带着我,一路上督促妈妈:妈,快蹬,快蹬。满心全是能凫水的大池子。终于到了!进了更衣室,衣服没全脱完就想往里跑,把毛衣拽的老长,毛衣里面是个袖口带纽扣的小衬衣,偏偏扣子别住了,我妈费了老半天才解开,真是急死。我妈和表姐还在存衣服我就冲进了澡堂子,哎呀!热乎乎湿乎乎的,有黑胰子味、黄胰子味、香皂味、开水烫脏衣服的味、还有我没闻过的味,好多味混在一起弥漫着雾气腾腾的澡堂子,奇怪又不好闻。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神往已久的大池子,它正对着门口,果然像猪圈那么大!里面有若干小孩在扑棱,还有若干大人倚满了池壁,只露着脑袋。我刚要往里爬就被迅速赶来的我妈一把捉回,拽着我去了淋浴区,我妈蹲下悄悄跟我说:池子里全是灰水,还有很多小虫子。我半信半疑,拉着妈妈来到池边,池子里的水是淡淡的灰色,有点像大米汁,灰齟龃混着肥皂沫挂在池壁上,有的粘在泡澡人的脖子上,水一晃动,灰齟龃也跟着动,真的有虫子!
万分沮丧地跟着妈妈到了淋浴区,人多的像赶集,眼前全是白花花的大腿,仔细打量:大人竟是这个样子!大人的大腿缝里居然长着头发?!我指着一个特别浓密的:妈妈她腿上的头发扎不扎辫子?我妈连忙示意我不要说话,幸好那个人也没听见。我妈在我耳边说:洗澡的时候要悄悄说话。洗澡要这么森严?有个人撅着腚搓腿,隐私全翻在外面,黑乎乎的,简直惊死,大人竟是这么丑。
洗澡的人太多了,一个喷头好几个人用,大家都不说话,一个冲水,另几个退到旁边搓灰或打肥皂,冲一会自觉退出来,下一个人接着冲,十分默契,轮番上场总能蹭在一起,于是刚洗净的那个沾了灰齟龃或肥皂沫,返回来重新冲。那次洗澡我妈是抱着我冲的,防止我站在喷头底下别人的脏水淋到我身上,我们因为沾了别人的肥皂沫也返场过。这期间来了个大胖子,两只颤颤巍巍的乳房像两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巨大气球,让人捏把汗,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乳房,十分骇人,至今记忆尤新,现在想想起码是F杯,我趴在妈妈耳边嘀咕:妈妈,她的奶奶肿了,疼不疼?我妈敷衍地点点头。我于是同情起来,同时又担心妈妈也会肿起来,因为她挨着妈妈。
终于洗完了澡,很失望,能凫水的大池子里有虫子,大人的样子不好看,澡堂子的味儿不好闻。晚上睡觉时摸摸妈妈的奶,还好,没肿,跟原来一样。
从此,我觉得澡堂子不好,至今不肯去澡堂子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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