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一日行

大山深处一日行

出发的时候远没有预想中那么情绪高涨。

天阴沉着脸，好似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天气爆动。指挥中心因临时取消了午睡，反应混沌而迟缓。婷似箭的归心通过乍响的电波表达得那样清晰。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旅行，下午三点四十分，我们出发了。

婷的家乡一一北山谢家湾汪家沟滩村，这是一个让我向往了很久的地方。

小时候，我常常站在山下的院子里仰望黄土和红褐色土壤相间的北山梁，一望无际的沟沟壑壑，有的沟坎红似火，年幼无知的我怀疑那是曾经孙悟空路过的火焰山。在正午的艳阳下，凄清荒凉，空无一人。我的眼里充满了疑问和叹息。婷的家就在这座大山深处。

认识婷缘于长长的求学之路。

婷是住校生，每周，她像一只搬家的蚂蚁，把山上母亲烙下的白馍、父亲收获的菜油和土豆搬运到山下学校简陋的宿舍里，然后就着媒油炉淡蓝色的火苗炖熟一周的生活。这些简单的滋养，却创造出巨大的能量，婷如饥似渴地读书，吸收文化知识，最终她走出了大山，实现了人生华丽的蜕变。

一路穿过天定高速后，我迷路，虽然也是本地人，但对家乡的沟沟坎坎并不熟悉，婷原本是个“上车睡觉，下车尿尿”的乘客，三十多年的往返路程都是在梦乡中度过的，所以对具体在哪个路口上山搞不清楚，她说到跟前我肯定识路，反正在火车站附近。开导航吧，她说这条道还没被卫星识别呢！可能会导到岔路上去！

到底是老马识途，当车驶到一座古老的桥头时，婷坚定地指挥：“向左拐！”哦，终于驶上了正道。

快六点的时候，山上渐渐漫起了大雾，前方十几米已看不清来车，尽管不利于行车，但意境很美，聊斋里，在这仙气缥缈的地方往往会出现一位漂亮的狐仙！我让婷拍个视频发到“姐妹群”里，好让百事缠身、说话不算数的青、玉羡慕、后悔去！

一路上一边欣赏着景色，一边畅想着退休后的生活：在这儿租一个院落，朝饮甘露暮赏霞光，呼吸新鲜空气，摘野菜，采野果，每天睡到自然醒，用柴火烧饭，过一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

行了三十分钟上行路，忽然在一个岔路口拐了弯，开始下山，下山往往容易，但转弯较多，那弯儿又急又窄，令我惊出一身冷汗！

掌灯时分，车从一陡坡上直冲下来，便到达目的地。

车停在村委诺大的院子里，这儿仅有的建筑是一幢黄色的三层小楼，一楼的窗台上都装了防盗钉，院子是水泥打的地面，干净整洁！

车刚停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一看长相，中年男子肯定是婷口中常念叨的二哥，老人我认识，以前在四中当过老师，婷的父亲。

我卸下婷拿来的礼物，大包小包一大堆，面包，桔子，蚕丝被，她尽力尽着一个孝女的绵薄之力。时间仓促，我不知道给老人带什么，就拎了一箱特仑苏牛奶。大家拎着大包小包，穿过狭窄的小巷，一会儿就到了婷家。院里的白炽灯开着，南边的砖房廊沿下铺展晾着一片黄灿灿的玉米，西面是三间土坯房，冬暖夏凉，两个老人便长年住在这屋里。

我径直跨过了门槛，只见一个银发老妇人蜷缩在一堆棉被中，也许是长期干农活，她的背佝偻得厉害，在棉花簇拥下，她显得很小。她前额的头发脱掉了，所以前额光亮而耀眼，她的嘴瘪着，因没了上牙而呈地包天。她很虚弱，说话都吃力。

原来老人前几天挣扎着收获了全部的荞麦，累倒下了，加上感冒上火，牙齿也疼，几天吃不下饭。她抱歉地说：“身体难受，晚饭也没给你们准备……”，并连连邀请我上炕。

我说：“姨，你歇着，我和婷做饭去”。

厨房是和砖房连着的一个单间，现代化设备也有，烧柴火的大铁锅也有，我当然想烧柴火，吃大铁锅里“扑哧扑哧”吹着气泡的馓饭，是我梦寐以求的。

开始做饭，我打杂，负责烧柴火，婷主厨，洗菜，馓面。灶膛里的火很旺，桔红色的火舌以尖尖的锅底为中心，均匀向四周散开，像一颗盛开的大花盘。我莫名地兴奋。锅里的菜油冒着青烟，婷利索地抛入一簇蒜片，“滋滋”随着铁铲连续地拨搅，油烟冒得更大了，“别烧了，火太大！”，婷喊话叫停。“时间长不烧柴火了，看来业务生疏了！”想想该有三十多年没干这活了。

饭桌上只有我和婷动了筷子。老人称他们早凑合着吃过了。

这顿饭真香，有麦梗杆的味道，有烟熏的味道，有新鲜玉米的味道，有火烧辣椒的味道，有腌蒜茄子的味道，有文艾酸菜的味道！在这凉寒的夜晚，更有热火朝天的味道！吃完一碗馓饭，后背上冒出了汗珠，真舒服！

我和婷争抢着用一个方盘撤下了饭桌上的一片狼藉。

她开着龙头，“哗哗”地冲洗着碗筷，我听从主人的安排，乖乖爬上热炕，开始翻动手机，不时，一缕缕墨香气飘进鼻孔，我抬头打量，这间略显阔绰的砖房原来是一个大书房，只见大厅当中立着的大五斗桌上铺着一片羊毛毡垫，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侧旁的面柜上零乱地摆着几张写好的字画！字迹虬劲有力！退休多年的汪老师依然保持练毛笔字的爱好！

山里的温度本比城区低两度，更何况这深秋的夜！吃完馓饭的温度慢慢退去，我感到冷！炕是温的，被子是新的，很膨松肥厚！是婷母今年夏天刚做的丝棉被！我瑟瑟着缩进了被子里，今天太累了，婷要闲话，我已睡意朦胧，我只想怀揣赵四小姐和张学良的爱情入梦！

第二日，天阴着，这不是散步踏青的好天气！

早上老人说牙疼得受不了，婷要给母亲买药，药铺在集市上，要走二十分钟，我陪着她一起去的。听说集上有凉粉、油饼……，我的脚步迈得更大了！

“民以食为天”，“千里做官为了吃穿”，更何况对我这个吃货，观光掠景也不能忘了吃啊！

“新兴镇”，这也叫镇啊，两边低矮的旧屋破瓦房，刚够两辆三轮车会面的半泥半沥青的马路，这比不了三十年前那边山下家乡的集市和316国道，路边零星摆着卖货的摊位，都是日杂用品，手套、笤帚、拖把、大把布带子、修房用的塑料盆水桶，从东到西五十米，有一家种子铺子，一家药房，两个卖豆腐的，一个买甜醅、面皮的，听说有一个羊肉馆，要拐入更僻静的地方。街面上三三两两走动着二十个人！

路上碰见三个骑电动车的婆姨，头上围着头巾，只露着两只眼睛。戴个四方巾，这是三十多年前农村妇女的标配。

婷买了药，油饼，甜碚，我买了一斤炒绿豆，凯旋而归！

我想爬山，以不枉此行！院边的这座山草木葱隆，抬腿可攀。婷说，我要铲白菜去。我翻了两个白眼，只能客随主便。

二哥推着独轮车，三人向田野走去。地就在村边，三分钟路程，一畦长条的庄稼地，种着小麦，麦苗已从塑料薄膜下探出了身子，一簇一簇，嫩绿嫩绿的，二哥仔细地帮助每一株没力量钻出地膜的麦苗破膜而出，沐浴阳光，自由呼吸，婷拿了小木棍，做着同样的工作。

我无所事事，左看右看，旁边的一块荒地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菜籽幼苗，拔些带回去做浆水挺好的，我拔，顺便择得干干净净，忙活了一会儿，也就一大把，最后留给了婷家的七只母鸡和一只大公鸡做口粮了。

百无聊奈，我想回家。但婷还想帮老妈干活，洗洗碗，擦擦桌子。

没想到，改革开放的商品经济时代，让三十年前鸡鸣犬吠、人声熙攘、一片生机的农村变得如此冷清和寂廖，渐次改变的“老人，儿童，三八部队”退化成今天的老人空巢村。今天，如果想修行，不必去终南山，请到农村来，这里定能圆“静心，修心”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