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应字

    大桥铺村凤凰咀是历代居住在这里的郭氏坑口庄的祖坟山所在地。这里流传着有关凤凰的传说，导致古代在某一时期内这里成为土葬的最佳选择之地，其中就有我祖上十八兄弟长眠于此，他们离世时都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其中惨不忍闻的故事是世世代代口头传下来的，到我这一代已经整整有十代人了。

    宗族里知晓十八兄弟故事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在世的老人也不再提及此事，这就是我写此故事的初衷。

    在历史的长河里，大浪淘沙，普通百姓渺若尘沙，无数人被泥沙携裹而去，如同从来没来过这个世上一般。我的祖先为了后世享有太平生活，不断在中国大地上流浪、迁徙。唐朝从陕西华县出发，去往山西太原，驰骋疆场，马革裹尸，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主。宋朝末年辽国、蒙古铁蹄相继入侵中原，不愿做亡国奴的先祖被迫南下来到江西吉水。元末明初躲避战乱，又从江西出发去往湖北兴国州，那么多苦难磨砺出的故事，留待后世去瞻仰。

  大约330年前，1687年，康乾盛世的初年，康熙在顺治手上接过大清江山，正在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一年在南方的一座小村庄里有一个老人去世，他是郭氏坑口庄门的曾祖，其有三子，是现在坑口庄门长房、二房、三房的鼻祖。在以家族为中心的古代，坑口庄门准备给他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请来当时的地理仙在焦圣里面的老虎山的中部寻找一风水墓穴，穴位叫“猛虎跳涧”。猛虎跳涧是风水里最难得的宝穴，天造地设的山形如一只匍匐的老虎，老虎前面必须要有一条溪流，让下山猛虎突然停住脚步，左移右挪，持重待机，作势欲扑。

    出殡那天几百人举着招魂幡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在老虎山脚下做了最后一道“牛头祭”，送葬队伍陆续返回，只留下族中处理后事的人。焚香烧纸，抬棺的殇夫准备起灵，这时地理仙对殇夫说：老虎生性凶猛，棺材只可骑虎上山，从山坳走到山侧后方上去，再迂回到山的中部去，不可斗虎上山，从山头往上走，会触动老虎山之魂。地理仙说完，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片刻间大雨倾盆而下。老虎山山路崎岖，又加上大雨如注，即使空手登山都难于上青天，眼看骑虎路走不了了，殇夫们一商量，决定走斗虎路上山，和料理后事的族人一商量，就答应了。于是起灵抬着棺材蹒跚慢步的往斗虎路一步一步登了上去。地理仙跟在众人后面步履维艰，早已淋成了落汤鸡，长袍马褂溅了一身泥水，见大家走斗虎路他持沉默态度。

    他们在暴雨中沿着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老虎山的中部，猛虎跳涧穴位在一座圆峰前面，丧夫们放下棺材，天又放晴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脑袋。地理仙拿出罗盘查看金井，拉线拔针，左右调整，检查完毕，地理仙呼龙化契，族人焚香秉烛，往金井里撒五谷和铜钱，抬棺落葬、盖土、夯实，往生者入土为安。

    一切操办完毕，地理仙喝段说些祝福的话，这是一个传统的环节。地理仙往往会说些祝福往生者后嗣人丁兴旺，纳福进财，官运亨通之类的。众人看着地理仙，他整理了衣服，说道：好是好，恭贺你们三次人命七次火。族人一听，完了！地理仙话里有话。一个殇夫眼疾手快，拿起身边的锄头朝地理仙劈过去，地理仙一个激灵闪开了，只是他马褂的一角被挖了下来，他连滚带爬向下山路逃走。族人心里清楚，猛虎跳涧穴位最难得，也是最危险的，虎性凶猛，若葬礼处理不当，不但不能庇佑后嗣，还会累及后代。

    族人把收尾工作处理妥当，收拾好工具，忧心忡忡地往家里走。下了老虎山，从杉栏梓出来，路过凤凰咀，长房一个族人看到一只猪正在他地里吃庄稼，大家都憋着气，冲上去一锄头把那只猪给打死了。猪的主人是住在凤凰咀的一个寡妇，她闻讯赶来，看到自己聊以为生的母猪被人打死了，回家用绳索上吊自杀了。长房因此吃了人命官司。地理仙说的三次人命七次火，在曾祖入葬当天就验证了。后来在同一年长房着了一次火，把家烧得精光，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坑口庄门三个房头过上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怕意外突然来临。如此担心过了十年安宁生活，老虎跳涧魔咒又来了，接着二房出了一起人命，失了一次火。于是众人又开始胆战心惊过日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魔咒消除了，人命没降临到三房去。

    曾祖葬于老虎跳涧九十年后，1777年，三房人丁开始兴旺起来，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种田的五谷丰登，做生意的生意兴隆。郭氏传到了“应”字辈，此时三房应字辈的年轻人有二十人，其中男性十九人，有十八个兄弟是练武之人，他们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有人说起老虎跳涧曾祖坟风水成了恶风水的事，说这次人命案要从三房里出。十八兄弟一商量，说：这样害人的祖坟，留着何用，挖了它。众人一呼，十八个年轻人风风火火上了老虎山，卯足了劲动手了。他们挖开祖坟，发现曾祖的棺材在土里埋了九十年竟然完好无损，棺材上的漆画还熠熠生光，好像是刚放进金井的棺材还没来得及盖土一样。棺材四角其中的三角被紫萝藤根缠绕，第四只角上，紫萝藤刚开始缠上去。紫萝藤根盘成箩筐大小的圆盘像祥云一样托住棺材，棺材在金井里竟然是悬空的，几个年轻人爬上棺材，系好绳索，一齐用力，掀起了曾祖的棺材。

      呜呼哀哉，这一刻，整个家族的命运被改变了。事后族里的老者说：老虎跳涧的风水即将要旺发了，待棺材第四只角被紫萝藤缠满，整个棺材呈悬空之状，就是风水爆发之时。原来风水并没有因走斗虎路上山被破，而且这股风水是旺三房的。

    曾祖坟被挖，风水已破，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三次人命七次火的魔咒被触动。1777年注定是三房最悲惨的一年，是眼泪横飞的一年，挖坟的十八兄弟接二连三地死去，在同一年里全死了，只剩下那个没参与挖坟的文弱书生郭应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三房族人白发人泪送黑发人，请来长房、二房宗亲帮忙，接二连三地把十八个年轻人抬到凤凰咀安葬了。他们的坟墓一字排开，中间立了一块圆脑墓碑，介绍他们的生平往事。小时候清明节，我去给他们扫墓，总有族里的长者在他们坟前给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应”字辈分这一代人在1777年之后，只剩下郭应彪，他要背负起三房的香火延续之责，一生都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度过，自己的十八个兄弟在同一年里死去，如同草芥一般。后世把这一事件称作“十八应字”。

    郭应彪成家后，生下一子，叫从明，日月庇佑之意。从明成家，生下一子叫云现，菩萨化身之意。云现成家，生下二子，分别叫尚友、尚秀，尚秀无后，尚友成家，生下二子，分别叫时茂、时魁，时茂无后，时魁成家生下一子叫至顺，至顺成家，生下五子，分别叫步先、步生、步加、步台、步定。从此老虎跳涧一百多年的诅咒被解除，结束了五代单传的命运。我是步先的后人，他是我爷爷的爷爷。“步”字辈分五兄弟只有步先和步生有后人，步台、步定无后人。步加在清朝末年去了陕西省山阳县，后因清末民国初战乱断了音讯。

    郭云现是清朝著名的风水师，即便是现在只要说起风水，还有老者提起他的威名，他为了改变家族人丁的命运，在小襟山为自己寻了一处风水宝穴，之后他两个儿子尚友和尚秀陪伴左右。经过云现风水坟的发旺，现在三房又发展到了将近百余人。

  从我这一代“庆”字辈分往上数十代是“应”字辈分，大约二百四十年的时间，对于浩瀚的历史，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故事中的少年们，永远停留在了1777年，康乾盛世的末期。那一年他们开心过、憧憬过、努力过、无奈过，挣扎过、惊恐过、绝望过……

      那一年他们正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