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和宇宙,是两个平行的物体。不同的是,我是会说话、会行走的物体;它是高于我且悬浮的物体。每当黑墨铺满天空时,我便去找它。夜晚它的身体会变成迷宫,光、影、颜色、味道全部被我吸收。尽管外形上它比我大无数倍,我在它的体内穿梭,但我们依旧是朋友,没有从属关系。每次我和它见面时,我是透明的,可以穿入岩石,目睹一场炫目却短暂的爆炸。
最让我好奇的是宇宙背面有什么,我曾幻想过那里有时间和水滴,时间被压缩到一起,均匀地分给每个人,我们排着队,在银河这条脐带中重生、复苏,领取自己的时间;或者那里有一张巨大的人脸,它扭曲、粗糙,醒过来时会主宰一切,只要它大吼一声,我、宇宙、人们和动物,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这张脸会继续建造它的王国,我们可能会被星星、云、蚂蚁取代。但我还没发现宇宙背面到底有什么时,我们的关系便终止了。
我们的关系——或者说是我的幻想,完完全全地被科学课本里的知识打破了。地球的表面是个球体,我们生活在它的二维表面上,而地球,也只是宇宙喘出的一口气。它无知无识地绕着太阳转,像一个蓝色的、嵌在黑暗中的轮子,不停歇、一直转。年轮、圣象、山峦、病毒、武器和炮声、股市钟声全都卷入其中,像被吞进后又幻成的暗影,可随着轮子的转动,这些暗影渐渐被遗忘。想象一下,就连时间也会被遗忘,我们在时间中留下的痕迹同样会被遗忘。小时候的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将童年所有的幻想和对生活的情感投射到了宇宙中,对自己的特殊性和时间深信不疑。我以为我和宇宙有某种特殊的连接,小时候的意义则在于此。当我发现我和成千上亿的人有着共性时,我对一切感到厌倦,我们被给与了时间,却没有被赋予意义。宇宙和时间还有天空都是死物。
高中的日子像一个糜烂的夏天,酸臭、闷热。我的身体随着时间变化,而时间依旧隐藏于万物背后。每天放学回家时,我都要经过一个山坡,在上下会碰见一个胖女人,她像胀开的巨人,臃肿高大。她身上的那套衣服——藕荷色的西装和短裙,夸张地紧贴在她身上,颜色让人晕眩。五六点的夕阳摊在马路上,马路绝望地被照射、碾压、踩踏。我喜欢她身上亮丽的色彩,像对生活和虚无的最后反抗。每天我和她一起上山,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山上走。之后的两年里,她的头发慢慢变白,而那套藕荷色的衣裙,颜色也越来越浅,完全失去了那种挑衅一样的艳丽,褪成了发旧的白。在她的衣服上,我看到了时间,看到了时间在褪色。我曾以为时间不存在,它只是依附于钟表里的指针,随着指针的转动而减少。但它也在别处。它在数字的变化里,日历是最好的证明,太阳下山,黑夜降临后,我们撕下一页就过完了一天;清洁工人的扫帚扫过绿叶、落花、枯叶、雪,我们便看到时间游走于四季。我们抓不到时间,却又不能脱离它,只能在其中变成变化的一部分,那这变化的意义是什么?
我如愿以偿地住在了房子里,大部分人们都住在了房子里,房子取代了公寓,像一个个独立又孤独的小盒子。这个小盒子是我的第二个宇宙,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在这个空间里度过。如果时间是虚无的,那我的空间却是真实存在的,它由木板、钢筋、水泥、砖瓦构成,我触碰到墙壁就是触碰到空间。对蚂蚁来说,洞穴是空间;对牛羊来说,栅栏内的地方就是空间;显而易见,对我们人类来说,空间无处不在。大大小小的建筑把我们包裹其中,车厢、机舱、电梯,其中机舱最为其妙,人们被飞机一口吞进,飞机舱门关闭,在密封空间内坐几到十几个小时后,再被飞机吐出来,你便会由夏季进入到冬季,从南半球进入到北半球,从高空降落到地面,有比这更棒的空间吗?但是我能真正触碰到空间吗?空间也只不过是依附于物体,如果没有机舱、建筑物、成千上万的小盒子,我也摸不到空间;如果地球只有一片无穷大的海,那我们如何触碰空间?我想象不到在时间和空间都没出现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想象不到未来的时间和空间将如何变化。虚无如何对抗,是个永久的问题。
我希望能在盒子里找到答案和意义,这也是我们每个人所追寻的,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早已放弃寻找或者再也不去创造意义,任凭自己深陷虚无与轮回的湿地。在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的宇宙里,曾经在地球上却出现过毒品和酒精这些东西,这也并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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