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满
鲁迅,谁也不陌生,但他的妻子朱安,却闻者寥寥。
1878年,绍兴城传过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婴儿啼哭,商户朱家诞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婴,父亲为她取名为“安”。
从此她和许多传统女子一般学针线,习烹饪,在这个尚为殷实的家庭里寂静长大。她恭顺谦和,和所有旧时女子一样裹小脚,少识字,在传统女子的标准教学中,她做的很好。
此时静默却无忧的她不懂,她做得好的,恰恰是她挣脱不得的枷锁。
1899年,在亲戚的斡旋下,她同一位周姓前任官员的长孙议婚,这位周老爷曾是京官,而今虽然家道中落但也算书香门第,自家虽现时经商,但祖上也做过知县,她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议亲很顺利,带着即将出嫁的羞涩,她想象过很多次自己丈夫的模样,她听说过,他在南京的新派学堂读书,那他一定有着很多新派思想吧,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这一身的旧气息?相夫教子,侍奉长辈,自己都可以做的很好,但唯独新派,她不敢问,更不敢想。因为不懂,她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努力做好周家妇,好好照顾丈夫,凡能做的,她都愿。
1901年,朱安年纪渐长,鲁迅却留洋求学迟迟不归,周家也没有定亲的安排,朱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唯一的安慰是周老太太很喜欢她,喜欢她恪守本分,温顺有礼。在这安慰下她静静的等着,等着那个可能并不喜欢她的人,来娶她。
1906年7月6日,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丙午六月初六,鲁迅被母亲骗回家完婚。
眼前满目红色,耳边锣鼓喧天,是再传统不过的新婚场景,他是新派人物竟也愿意接受这旧时习俗吗,朱安更加紧张了,她的手攥紧了自己嫁裙,隔着盖头的缝隙瞟了好几眼自己的有些大的绣鞋,手心微汗,虽有些害怕但也感到莫名欢喜。她,要成亲了呢。
轿子到了,亲友人声鼎沸,可她却清晰的听见一个向她走来的脚步,沉稳有力,和他一样。轿帘掀开了,她要下去了,她尽力正了正身子,想让自己再端庄些。她伸出脚,一时竟没有踩下去,脚心一凉,她倏然白了脸,鞋掉了。她长这么大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败露了。她怕丈夫不喜欢自己的小脚,特意穿了一只很大的绣鞋,里面塞满了棉花,可没成想却让自己更加难堪。人群默了一瞬,又更快的动了起来,一阵忙乱后,她们的婚礼匆匆完成了。尽管她不敢看他却也知道他根本没看她几眼,这场仪式中,他看似顺从,也只是看似而已。
是夜,她独自坐在床边,看着墙角的蜗牛爬啊爬,到天明,终掉了下来,就像她。
日子过得匆忙,守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她在绍兴独自照顾周老太
太十三年。重重旧礼枷锁下仅剩的一点鲜活也没了。
鲁迅说: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
她爱他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她做错什么了吗,她大概是错了吧。也许自己就是错误本身。
鲁迅爱上了许广平,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大先生对于感情那般愉悦,也从未见过许广平那般高谈阔论眉目飞扬的女子。真好,她想,她心下涩涩的,但她不嫉妒,妒不是贤良的妻子能有的,她只是,只是偶尔很羡慕,很羡慕。她想大先生一定很喜欢许广平,她总是希望他能高兴,于是她告诉他,她愿意大先生娶了许广平,可鲁迅听后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她坐在墙角,怔怔地,突然想起了新婚夜那只蜗牛。
日子没有波澜的一日日过去,她更沉默了,论说操持家务,没有人说她不好的,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在这样的时代里,她蝼蚁一般的生,蝼蚁一般的活,稍稍不同的是,她丈夫是鲁迅,一点都不爱她的鲁迅。
鲁迅去世了,每每有人问起总说大先生对我很好的朱安心也死了。她行尸走肉的活着,守着鲁迅所有的遗物文稿,生活潦倒连生计都维系艰难,但大先生的遗物一直被她好好的保留着。因为丈夫声名鹊起,常有人愿意资助她的生活,她却一概拒绝了。她说自己的生活“虽感竭蹶,为顾念汝父名誉”,“故宁自苦,不愿苟取”。
虽然一生孤苦但她对鲁迅的一切都是有爱的,她亲待许广平和她的孩子周海婴。鲁迅逝世的当月,朱安就托人转告他们母子,欢迎他们搬去北平与其同住。她说:“许妹及海婴为堂上所钟爱,倘肯朝夕随侍,可上慰慈怀,亦即下安逝者。”她“当扫住相迓,决不能使稍有委曲(屈)”,还愿意“同甘共苦扶持堂上,教养遗孤”,她不但将他们母子两人的住房都做了安排,甚至还说“倘许妹尚有踌躇,尽请提示条件”,她“无不接受”。
岁月如逝,这世上的六十九个春秋,她终于过完了,一如她平静的来,她也平静的去了,以努力攀爬过的蜗牛的姿态。
朱安,一生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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